001 瑣碎

  怡妃被貶黜的第二日,皇帝便以林家教女無方為由,免去了林家父子的早朝,著其二人回家閉門思過。更著手重新徹查當年葉家的案子,為葉箏的母家翻案。這情勢來的突然,委實將林家與上官家震懾住,再不敢提軍費一事。而葉箏更被皇帝破例擢升為婕妤,以作安撫。


  林倩蓉承寵數年不衰,如今被葉箏所挫,貶黜禁足。旁的後妃自是避之不及,連從前一向與她和睦的熹容華與墨貴人也再不敢多提她一字一句。倒是葉箏一掃之前的頹勢,越發炙手可熱起來。


  上元十一年的歲末,便在怡妃的失寵,宣順夫人與靖夫人的兩邊對峙中靜悄悄度過。年節裏,各宮自是忙碌不堪。而這一年卻是蘇絮在啟曌城中,過的難得愜意的一年。


  這日正是元月初五,離著人日還有兩天的功夫。合歡殿中的暖玉生煙,自是溫潤如春。長窗兩邊立著一雙掐絲琺琅菊石花卉紋的落地瓶,其中插著一對丈許高的臘梅。甫一進殿,便能聞見一陣清幽的怡人香氣。


  蘇絮坐在暖閣裏,手中持著剪子,與白檀春如二人正用薄薄的銀箔紙剪著人日用的人勝與花勝。綠楊打簾子進門,對蘇絮福了福。蘇絮瞧著她眉開眼笑,一副大是可樂的樣子,不免笑道:“不過出去跑了一趟差事,平日躲懶都躲不及,今日倒是樂嗬!”


  綠楊湊到爐子旁,一邊暖手一邊嬉笑著回道:“方才奴婢去借著領七寶羹的由頭,送這月的銀子給曲典膳。竟不想碰見一樁奇事兒,也算沒白去一趟!”


  白檀極認真的剪著手中的花勝,滿不在意的笑道:“一到年節下的,六尚又是盤賬又是清算虧空。還不能短了各宮的月例、年貨。總是一個頭兩個大,左不過六尚裏暗地來回算計的小動作,有什麽可奇的。往年咱們見的稀罕事兒還少嗎?”


  綠楊含笑道:“她們內裏麵雞飛狗跳的扯不明白,卻又出了枝節。”綠楊微微語頓,緩了口氣。也不等三人問,笑嘻嘻道:“司珍司的宮人去給各宮送金銀箔,結果都過了一日的功夫了,那宮人非但沒回來,該給林嬪、蔣順儀、墨貴人幾個的金箔、銀箔也沒送到。今天幾個妃嬪的宮女像是約好了似的,去向司珍司要分例。司珍司攔著不讓給,說是怕這輕易挪動,惹了虧空出來!又將這件事兒都推倒了送分例的宮人身上,期間瑾婕妤的宮人去另外又領了些,她們倒是給的痛快。幾個宮人氣不過,正堵在司珍司的門口兒,罵的厲害呢!又說司珍司的宮人中飽私囊,克扣了她們小主的分例!”綠楊話罷,撐不住哈哈笑道:“奴婢瞧著雞飛狗跳的,著實可笑!”


  春如抿嘴,微微笑道:“不過是幾片金銀箔,能值多少銀子。就算克扣了,帶出宮也換不了幾個錢。她們這樣鬧,可實在給自家的小主丟臉。”


  蘇絮撂下剪子,仰臉揉了揉雙眼,徐徐道:“把那宮人尋回來不就得了,或是出宮,或是去了哪兒,尚宮局那邊還沒個進出的記錄?”


  綠楊回道:“奇就奇在這一處了,既找不到那宮人的出宮記錄,在別的地方也尋不著。竟好好的沒了!”


  蘇絮漫不經心的一笑,開口道:“她們想尋個宮人還尋不著,可見是司珍司的人沒說實話,否則,就是沒上心。也難怪那些人要鬧了,她們的分例原本就少,送的晚不說,現下是瞧都瞧不見了!”


  綠楊不覺洋洋得意道:“旁人到底不如娘娘,初二的功夫,那何司珍就親自將一應用的物件兒都送了過來。哪兒敢這樣搪塞著!”


  蘇絮臻首一低,不由嗤笑道:“她們也不是沒有過搪塞咱們的時候,若是日日要看她們的眼色過日子,氣也要氣死了!”


  綠楊不禁笑嘻嘻的啐了一口道:“娘娘當初被林嬪還得,在長楊宮裏受了那麽多零碎的折磨。那起子狠心短命的奴才慣會跟紅頂白,如今也能讓林嬪嚐嚐這樣的苦頭,實在痛快。”綠楊微微語頓,複言,“方才瞧見染冬從司珍司要不來金銀箔,灰溜溜的就走了!”


  蘇絮聞言,眉心倏地蹙起,垂首淡淡道:“有什麽苦頭?到底還是在披香殿裏,安安穩穩的過著日子。”蘇絮語落,便想起初三那日,霍景嵩叮囑吳德全,不能少了林倩蓉的分例。她這樣想著,心裏便越發悶悶的不舒坦,懨懨道:“誰知道哪一日便讓她翻了身呢?瑾婕妤的事兒雖然過了,可皇上似乎並不是全然相信。”蘇絮極輕的歎息一聲,心裏越發抑鬱難平。


  說話間,殿外當值的宮人進門稟道:“娘娘,寧婕妤來了!”


  蘇絮讓人止了手上的活,道:“請進來吧!”


  寧婕妤今日穿了一身水紅撒虞美人花亮緞粉紫鑲邊偏襟襖裙,外罩著大鑲大滾白狐風毛的坎肩兒。兩邊的臉頰和鼻尖兒微微發紅,這一進門驟然轉暖,她立時將坎肩兒脫下來,遞給跟在身後的踏月,才上前向蘇絮行禮。


  蘇絮見她發髻上隱隱有些濕,含笑讓著她坐下道:“外麵下雪了嗎?”


  江沁瀾婉然笑道:“剛下起來,進門的功夫眼瞧著就下大了。”她垂頭去瞧桌上擺著的人勝與花勝,又道:“不是定了今日去如意館,讓畫師作畫的嗎?我瞧著這天氣,怕是畫不成了!我才從未央宮過來,四皇子的身上又是大不好的,怕不宜折騰呢!”


  蘇絮隨著江沁瀾一歎,憂心道:“年前年後齊姐姐為著澤兒的身子,日日不能安心的。倒是也不必改日了,讓畫師去未央宮作畫便是了。省著一日拖一日,不出三九,總沒個好天氣。”


  江沁瀾不覺抿唇笑道:“倒是我白白折騰了一趟,原本是想過來與你同去如意館的!”


  蘇絮甜甜一笑,道:“正好人日的花勝我今日就給寧姐姐了,也不必著人特意去跑一趟。”蘇絮說著,又吩咐白檀道:“先去回了皇上,四皇子不宜折騰,便請如意館的畫師去恰春堂作畫吧!”白檀喏喏應了,蘇絮也起身,進內殿去更衣。


  江沁瀾行至窗邊的那兩株臘梅前,揚聲詢問道:“你倒是敢抱二皇子出去,若著了風寒……”


  蘇絮溫然笑回道:“前兩日子櫻還帶著跑出去撒歡兒呢,見了雪就玩瘋了一樣。”


  江沁瀾從她言語中聽見慈母的溫度,猜想她麵容上的笑意必定是及溫潤幸福的。“二皇子比起大皇子與四皇子都要活潑一些呢!”


  蘇絮挑了一身蜜合色撒金紋荔色滾邊襖,嫣紅色萬字曲水織金連煙棉裙。外罩雪青比甲,頭上挽著十字髻,又簪了一對白玉嵌紅珊瑚珠子雙結如意釵在發髻上,整個人是端莊明麗的樣子。她款步出來,嗤笑道:“澤兒也才滿周歲,又是小病不斷,自然活潑不起來!”


  準備停當,蘇絮又著人去請了姚木槿,三人一道往未央宮去。


  蘇絮等人進恰春堂的時候,延澤正不住的哭泣。齊相宜抱著如何哄也哄不好,眼角也泛著淚。三人進前行了禮,齊相宜哪兒還顧得上與她們回禮,草草的叫了三人起身。回身將延澤給乳母抱著,讓三人坐下。延泓被乳母抱在懷裏跟進來,聽見延澤的哭聲,大眼睛碌碌的轉著,小手就對著延澤一抓一抓的!


  江沁瀾不由歎道:“到底是兄弟倆,二皇子瞧著弟弟哭也老大不忍的!”


  蘇絮伸手招了抱著延澤的乳母,讓他把孩子抱來接過道:“這又是怎麽了?”


  齊相宜拭了拭眼角的淚意,無奈道:“才給喂了藥下去,就一直不住的哭,禦醫也說不出什麽原因。哭的我心都慌了!”


  姚木槿抿唇笑著寬慰齊相宜道:“想是嘴裏苦,”她語落,吩咐乳母道:“給四皇子化些牛乳喂下去,一會兒保準就好了!”


  齊相宜聞言,對著乳母點頭道:“照著熹容華的意思去吧,給二皇子也端來一碗,暖暖身子!”乳母應了,立時將延澤抱下去。齊相宜聽不見延澤的哭聲,麵上才稍稍有了些笑意,“也不曉得皇上怎麽想起來讓如意館的畫師作畫。”


  蘇絮淡淡一笑,“二月中旬不是又該選秀嗎?太後娘娘的主意,讓如意館給入選的秀女畫丹青,先給皇上過目,粗選一遍。也免了在大殿上一一瞧過,讓皇上勞累。皇上一時新鮮,便讓如意館的畫師先為諸位後妃作畫。”


  齊相宜若有所思的感歎道:“這眼瞧著,咱們入宮就整三年了。”


  江沁瀾亦沉吟道:“可不是,鴻雁來回,就是三個春秋。又是新貴人入宮的時候了。”


  姚木槿不覺含笑道:“你們兩個也怕新人進宮?”


  江沁瀾眉心微蹙,擺頭道:“不是怕,是厭煩。人少的時候就這樣多的事端,誰知道人一多,會有多少是非!”


  蘇絮哂笑道:“人多人少,總免不了是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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