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9 布置

  通明殿一連做了多日的法事,葉箏的夢魘也總算有了好轉。皇帝派出去人查證回來時,便有了消息。原是葉箏的長姊死在了充軍的路上,兩姐妹是一母所出,自小便是極要好的。當年葉家獲罪,葉箏因著未滿十四歲被充入公主府為奴,她的長姊剛好十六歲,隨著父母、兄長去了遙遠的苦寒之地。霍景嵩向來是憐香惜玉之人,聞聽這樣的消息更讓人將當年草草安葬的青塚休整起來。


  這日入夜,蘇絮躲著旁人悄悄去了葉箏的宮中。葉箏因著一連多日服下亢奮的藥劑,委實不曾好好的睡過覺。怡妃的生辰過後,她也未免點眼,仍舊堅持了三、四日夜不安寐。蘇絮進門後,她便屏退了宮人。兩人坐在攬月閣的碧紗櫥內,細細的商談起來。


  提及夢魘中的“女鬼”一事,蘇絮不由蹙眉,疑惑的問道:“你長姊棄世,你是如何的得知的。難不成有人給你傳了消息入宮?”


  葉箏神情寡淡的微微搖頭,眼睛盯住一跳一跳的燭火,恍然失神道:“沒有,充軍的時候,我尚能收到音訊。長姊早喪的事兒,我原本就知道。”她說著,麵上終究是意難平,“長姊比我生的好看,自小琴棋書畫,無一不精。人又是極聰明的,若是她能入宮,想必會比我受寵百倍。隻是造化弄人,紅顏薄命!”她語頓,驀地抬眼,寥落悲切道:“前幾日是她的生忌……”


  蘇絮知道她方才所言觸及了葉箏的傷心事,麵上立時有些訕訕的不自在,寬聲安慰道:“人死不能複生……”


  葉箏將傷感的神情收攏起來,轉眉,低低含笑,“娘娘讓嬪妾鋪墊了這樣許多,也該是正戲上場的時候了。娘娘總賣著關子不告訴嬪妾,到不曉得這法子是否當真行之有效?”


  蘇絮執起絹子,掩唇輕巧微笑,“先不急說那個。本宮聽聞,皇上今次派人暗查,委實查出些眉目。之前即便對夢魘之事將信將疑。如今對你,也再沒有半分的不信了!至於怡妃那邊……”蘇絮牽唇一笑,慢悠悠道:“因在朝堂,上官家連日讓皇上動用國庫增補軍費,惹得外朝日日吵得沸反盈天。怡妃的父兄是戶部的文臣,偏偏要在裏麵摻和一腳。這個時候,怡妃萬不會讓你母家的事兒,有一星半點兒的差池。”


  葉箏含笑,感歎道:“蘇大人在朝為官,敏貴嬪自然耳報通天。難怪皇上眉頭緊鎖,竟是為了這件事兒。嬪妾日日陪著,卻到底不曉得該如何是好。”葉箏微微偏頭,好奇道:“若說起軍費的事兒,蘇大人不也是手掌兵權的指揮使,也牽涉其中的吧?”


  蘇絮清潤一笑,“軍費是歸戶部掌管,器械征兵又是兵部的事兒。縱然我兄長是馬步軍都指揮使,也不過是京城裏的。地方上的兵權,還多數握在上官家與其爪牙的手中。我兄長自是插不上話,成日聽聽也就罷了!說來軍中的將軍若欲增補,自是同這兩邊商議。不過如今也沒個戰亂,太太平平的突然增補軍費,實在讓人費解。”


  葉箏被蘇絮說的有些糊塗,垂首一笑道:“娘娘說的明白,但前朝的事兒著實複雜,嬪妾倒是聽得懵懵懂懂!”


  蘇絮噗嗤笑起,渾不在意道:“都是男人家的事兒,我不過是在南書房聽久了,還能有些眉目!”蘇絮話落,忙岔開話:“這些都是不相幹的,隻是這一件事兒,倒與怡妃、上官氏息息相關呢。”


  葉箏疑惑的瞧著她道:“縱然前朝後宮互相倚重,可增補軍費到底是為戰備考慮。仿佛不是什麽壞事兒吧?”


  蘇絮曉得葉箏是微微懂了其中的意思,不覺擺手笑歎道:“戰備?如今四夷來朝,各方太平無事。哪裏需要擴軍?無緣無故的向皇上伸手要軍費,隻怕皇上心裏也疑惑著。否則都是平日裏肱骨重臣,又是為國為民的想頭兒,皇上何以總沒個回應。倒是左邊推一推,右邊支一支的呢?”蘇絮語頓,捧了茶盞,抿了一口潤喉。


  葉箏這才有些回過味來,“依著娘娘的意思,皇上是疑心上官家勾連林家,中飽私囊?”


  蘇絮悠然笑道:“未必沒有這個懷疑,咱們皇上的疑心病有多重,你也是曉得的!母家被皇上疑心,怡妃與上官氏自然也要被牽累。如今怡妃曉得林家的危機,如何還能允許你在這個時候翻出母家的事兒來火上澆油!那日本宮與她提起你的用心,她雖然麵上不動聲色,可到底入了心。連夜派了心腹的內監出宮,給林家送信兒去了。”


  葉箏滿麵不解的問道:“縱然如此,與咱們的事兒又能有什麽關係?”


  “關係可大著呢,怡妃母家在宮外情勢危急,宮內又被你爭著恩寵,連壽辰之日也沒見著皇上。若是這個功夫,你與怡妃起了爭執,丟了孩子。你想想,皇上會如何懲治怡妃?”蘇絮笑容越發幽深。葉箏聞言,立時琢磨起來,含笑不語。蘇絮淡淡道:“當初崔家的推恩令,正是因為崔氏行差踏錯。若是怡妃出了不當出的錯,皇上亦可以借著這個機會,給林家個處置。林家與上官家向來一榮俱榮,想必如此敲山震虎,也能讓朝堂消停下來!”


  葉箏聞言,不由笑著沉吟,“娘娘哪裏是幫著嬪妾,這是一心要為皇上分憂!難怪恩寵大大的越過怡妃,誰也比不過!”


  蘇絮不置可否,鬆眉徐徐道:“並不是本宮有心給皇上分憂,是這件事兒妹妹占了天時、地利、人和。一旦你腹中孩子不保,皇上縱然再疑心不舍,也必定會重罰怡妃。這也是要給林家提一個醒兒,讓他們曉得臣子的本分!事後,想必皇上也會極憐惜你,到時妹妹對地位不穩這件事,便再沒什麽可憂心的了。左右秦袀竹入宮,斷斷越不過你的位分了!”


  葉箏忙含笑起身,對著蘇絮柔柔一福,感歎道:“嬪妾全仰仗娘娘費心提拔!”蘇絮抬手虛扶葉箏一把,二人麵上便都是心照不宣的笑意。


  蘇絮與葉箏將編織好的陷阱一點一點的收攏,怡妃尚在對林家的憂心之中,懵懂不覺。讓葉箏小產的好時機,很快就到來了。


  那日是十一月初,正是初冬漸冷的時候。怡妃年年的那日黃昏都會去通明殿祝禱,旁人自是不曉得緣由,卻唯有蘇絮知道。這一日是蘭嬪的忌日,怡妃如何都不會將這件事忘記。


  葉箏照著蘇絮的囑咐,早早的候在觀瀾亭中。不一會兒的功夫,怡妃就乘著儀轎而來。葉箏朝她走過去,上前盈盈一福,笑靨如花道:“怡妃娘娘萬福金安。”


  怡妃一連多日都是心緒不佳,見了葉箏亦發厭惡。她也不看葉箏,懶洋洋道:“瑾容華難得出來走動,怎麽,肚子沒事兒了?”


  葉箏挑釁著開口,“有皇上龍氣相護,自是沒什麽不好的。”她語頓,迅速的垂首,恭謹道:“嬪妾有些話要與怡妃娘娘說,不曉得怡妃娘娘方不方便借一步說話?”


  林倩蓉聞言,心中立刻警惕起來。怡妃麵無表情道:“本宮與瑾容華實在沒什麽好說的,瑾容華當真該好好回宮養一養身子。”


  葉箏一隻手在鬥篷裏撐著腰身,顯著十分臃腫,似乎平日的纖細腰肢也粗壯了許多。葉箏嬌媚一笑,“嬪妾所言,是關乎林家與葉家的事兒,若是娘娘無暇或是不敢。嬪妾不說也沒什麽要緊!”


  林倩蓉眉心微蹙遲疑的斜睨著她,半晌,方抬手教人落了轎輦。葉箏眼睛微微一轉,指著觀瀾亭緩緩道:“那一處倒是個安靜的,娘娘與嬪妾去那裏說可好!”林倩蓉盡管心存疑慮,卻想著她有孕在身,未必敢生出旁的許多事兒。這才勉強點頭,跟著她往觀瀾亭去。


  兩人讓跟隨的宮人退到了數丈之外,相對站在觀瀾亭臨著禦溝的那一處。葉箏盯著湖裏清朗的流水,鬆眉,嫣然笑道:“嬪妾入宮近兩年,卻不能時常親近怡妃,實在遺憾!”


  林倩蓉冷然笑起,“說來也是本宮無福,”她語落,驀地想起前次與霍景嵩的誤會,也是葉箏借著母家一事。不由回首瞧了瞧身後,鎮聲道:“瑾容華的本事,本宮領教過了。隻是同樣的事兒,若做兩次,便太過刻意。”


  葉箏抬手掩住唇角,這舉動有些譏誚的意味在其中,“嬪妾也曉得太過刻意,所以今日當真是為著嬪妾與娘娘母家而來。”葉箏語頓,微微揚眉。姣好的容顏,在清清冷冷的衰退冬日,亦發明麗。“嬪妾想著,若嬪妾母家之事被皇上查出、翻案,想必怡妃娘娘的母家就要被動獲罪了。若是林大人有心,親自出麵為嬪妾母家翻案。人誰無過,想必皇上也會體恤林家知錯能改。”


  怡妃唇角一挑,仿佛聞聽一個巨大的笑話般,“笑話!葉家的事兒,原本就是你父兄自己的錯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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