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2 匆匆

  香茹與香櫞都是齊相宜的家生丫頭,瞧見蘇絮動了手,皆是一驚,慌神一樣的攔住二人,低聲怨道:“敏貴嬪何必動手,我們娘娘……”


  蘇絮眼波一橫,讓香櫞生生把後麵的話咽了下去。蘇絮喉頭發苦,眼睛也是酸澀的難受。她細細的盯著齊相宜的眼睛,見她不複方才那般混沌渙散,才稍稍放下心。齊相宜靠著冰涼的朱紅宮牆,頹然跪坐在地。她不敢哭的太大聲,雙眼淚如泉湧,絹子覆在手上,頂住了細細白白的牙齒。一會兒的功夫,素白的絹子便被鮮血染得殷紅下來。蘇絮忙也跪坐在她的麵前,將齊相宜的手拉出來,忍住淚道:“我曉得姐姐心裏苦,可是再苦,咱們也該好好活著不是?否則便白白的犧牲了沐兒。”


  齊相宜嗚咽著不能停下來,蘇絮揚眉,讓幾人退的遠遠地盯著四周的動靜。她拉著齊相宜的手,任憑齊相宜哭著。過了許久,齊相宜才勉強能緩下來,痛苦的小聲道:“那日沐兒小小軟軟的身子就在我懷裏不住的動,他越是動,我便越是害怕,滿腦子裏都是他的眼睛。你不曉得我有多後悔。”


  蘇絮拍著齊相宜的背,小聲勸道:“姐姐,你是錯手。方才我那樣說不過是為了激一激你,讓你清醒。我曉得你不會那麽狠心,不會……”


  齊相宜拚命地搖頭哭道:“不,不是錯手!那不是錯手!澤兒無事,我那時候心裏也想過,若是沐兒被皇上發現,那我與澤兒母子,必定會被他帶累。我在心裏有過這樣的念想,縱然是一閃而過、稍縱即逝。可是它才出現過,它真的出現過。絮兒,我怕,我真是那麽狠心的人,我真是那麽心狠手辣的人!”


  蘇絮忙上前,安撫的抱住齊相宜,順著她的背連連搖頭,勸道:“不,誰都有不得已的時候。”


  齊相宜淚眼朦朧仍舊不能平複激動的情緒,“可咱們早就說好,悄悄將沐兒送出去……”


  “萬般皆是命,命該如此。齊姐姐,這些都怨不得你。隻怪天不見憐,你是錯手而已!”蘇絮拉著齊相宜的雙手,不住的安撫勸慰。“姐姐還這樣年輕,總會有自己的孩子。”


  齊相宜抱著雙臂,在蘇絮的懷裏哽咽不能自持。“會嗎?我還會有自己的孩子嗎?上天還會垂憐我這樣的人嗎?”她已經哭了許久,現下眼淚都流盡了,唯有心內仍舊滴血的大窟窿空落落的抽痛著,才讓她回過滋味,如今自己還在痛苦的活著。


  蘇絮讓香茹等人將小衣服與撥浪鼓收下,攙扶著齊相宜起身往未央宮回。“會的,隻要姐姐能抓住皇上的心,往後必定還會有孩子。”


  齊相宜扶著蘇絮的手,極是艱難的邁著步子,“可是我不敢見皇上,一看見他,我就會想起那天晚上。”


  蘇絮曉得,這是她的心結。她若非自己想開,說再多也是無用的。蘇絮低低的勸過幾句,便也不再多說。二人相扶著回了未央宮,還未進恰春堂。便瞧見禦前的人在恰春堂外候著,蘇絮心裏驀然一凜,垂目叮囑幾人道:“就說方才英昭容心裏不舒服,咱們陪著出去走了走。旁的話也不必再多說!”諸人喏喏應了,蘇絮又睇了齊相宜一眼。


  齊相宜麵上惶恐的不自在,有些遲疑。蘇絮握了握她的手,仿似拖拽一般的將她帶進了殿內。霍景嵩現下坐在殿上,乳娘抱著四皇子在側,正恭順的回著皇帝的話。蘇絮立時拉著齊相宜上前,盈盈福身道:“皇上萬安!”


  霍景嵩緊蹙的眉目一挑,免了二人的禮叫賜了座,閑閑問道:“都過了二更天,還往外麵走什麽?”


  蘇絮蓄笑道:“齊姐姐心裏不自在,臣妾陪著她出去散一散,不想皇上竟來了。這些日子在寶華寺勞累,皇上怎麽也不好好歇一歇!”


  霍景嵩轉眸看了齊相宜一眼,對著蘇絮微笑道:“朕去長樂宮瞧了泓兒,白檀說是你來了未央宮。朕一時放心不下,便過來瞧瞧。”他說著,語頓,靜默了一刻複開口,向齊相宜勸慰道:“三皇子已經歿了,你不能總這般傷心的不能自拔,好好顧惜著自己的身子才是。”


  齊相宜麵色疲憊,嘴唇勉強翹起,卻終究笑不出來。她麵上淚痕猶在,霍景嵩看在眼裏也是極不自在。“時候不早,你也該歇下了。朕陪著你……”


  “臣妾身子不適,隻怕怠慢聖駕。皇上原本就是來尋敏貴嬪,便仍舊回長樂宮安歇吧。”霍景嵩話音未落,齊相宜極是惶急的起身一福,生生把皇帝將說未說的話給打斷了。


  蘇絮眉心一緊,急忙抬眼去瞧皇帝的神色。見他笑容略僵,蘇絮也是心裏打鼓。正不曉得該說什麽的時候,霍景嵩麵無表情的背手,攜過蘇絮道:“總說旁人勞累,你在寶華寺這幾日不也是勞心勞力的嗎?”霍景嵩話落,溫潤笑起,關切道:“走吧,去合歡殿。朕許久沒有好好的陪你了。”蘇絮麵上極是尷尬,卻不能不笑靨如花的應下。恰春堂的眾人立刻福身,恭送著霍景嵩出了恰春堂的門。


  自此後,皇上便極少踏足未央宮了。原本英昭容誕下雙生子,讓皇上龍心大悅,自是前途不可限量。可聖駕從寶華寺回宮之後,她竟再無恩寵。六宮一時好奇猜測,卻終究沒個頭緒。


  馬車一事霍景嵩暗中徹查,卻是有馬夫出來頂罪,認下自己照養不周之罪。是以這件事最終以杖責,打發馬夫出宮而草草了結。在景懷皇後末七下葬的時候被遮掩過去,再無人提及。


  啟曌城也因著景懷皇後、三皇子新喪,而得以徹底的清靜下來。諸位嬪妃雖偶有爭執,卻都是上不得台麵的小事兒,遮一遮便也就過去了。


  景懷皇後新喪之後,霍景嵩極少踏足六宮。受寵的後妃也不過蘇絮、怡妃、江沁瀾、榮修媛幾人。而怡妃雖是因著後位謠傳,受了一陣子冷遇,卻終究還是皇帝心中舉足輕重之人,很快便又重新攥住了聖心。


  日子無波無瀾的轉瞬而逝,到了上元十一年的深秋,仿佛也不過是一眨眼的功夫。時光過得清淡無味,似乎一日與一日無甚區別。唯一不同的,便是二皇子延泓的周歲宴。那是景懷皇後新喪之後,宮裏第一次盛大的宮宴。比起大皇子寥落寂寞的周歲宴,自是顯得無比隆重。也最終宣告了霍延泓在皇帝心中的地位。


  皇帝對大皇子的疼惜不如二皇子,連著誕下長子的上官氏,也一直是無寵之人。


  上元十一年中秋才過,天氣便驟然冷下來。


  這晚,蘇絮抱著延泓在懷裏,聽他與白鸚哥如意一句一句的叫著母妃,直笑的合不攏嘴。


  白檀怕蘇絮胳膊抱累了,伸手要去接二皇子,“娘娘抱了大半天,讓奴婢替一替吧,否則時間長了,肩膀又要疼!”


  蘇絮聽著正歡喜,哪兒能讓白檀抱走,就勢轉身躲開她的手,笑吟吟道:“看著他笑都笑不過來,哪兒會累呢!連如意都學會了叫母妃,可見你們平日嘮叨的多麽厲害了!”


  白檀陪著蘇絮笑道:“二皇子第一句便叫得母妃,自是娘娘平日沒白疼他的緣故!”


  蘇絮嫣然一笑,感歎道:“去歲還是繈褓裏的小娃娃,現在會走會跑,都會說話了。一年而已,就好像一眨眼的功夫,便長了這樣大!”


  白檀笑道:“自打去年皇上申飭了靖夫人,又把皇長子送回給了上官貴嬪,大大挫了靖夫人與怡妃二人的銳氣。這六宮便也跟著難得的清靜下來,日子一舒心,自然不覺間過得飛快了!”


  蘇絮抿唇一笑,慢悠悠道:“她們一個個兒的可都乖覺著呢,景懷皇後棄世後,皇上心裏總轉不過來。誰還敢惹出事端來觸黴頭?”


  白檀頷首歎道:“就連怡妃也是處處小心著,生怕出錯漏。”


  “皇上不著心後宮,咱們這些人的恩寵也是時有時無,自然她們一心便放在如何攏住皇上。自是沒那個功夫互相傾軋陷害。也是皇上徹查那馬車的事兒,讓怡妃、靖夫人她們也不敢輕舉妄動的做小動作了。不過靜了這樣久,隻怕心裏還要活泛著!”蘇絮一邊說,一邊拿手指點在霍延泓的小臉兒上,霍延泓便咯咯的笑著去抓蘇絮的手。蘇絮手指一閃,延泓便笑的越是開懷,去另一邊兒抓蘇絮的手。


  白檀壓低了聲音進言,“奴婢瞧著娘娘前些日子讀的書有一句在理呢!”


  蘇絮挑眉問道:“哪一句?”


  白檀回道:“生於憂患,死於安樂。這樣平靜的日子過久了,隻怕翻起的風浪更大呢!”


  蘇絮不再逗延泓,若有所思的把她抱在懷裏。幽幽道:“驚馬的事兒也過了一年,我忍了許久,也是時候該讓怡妃吃吃苦頭了。”蘇絮說著,春如靜默的進門道:“娘娘,瑾嬪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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