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5 重瞳

  香櫞麵上盡是驚恐的神色,跪在地上雙肩忍不住的顫抖,她臉色因為懼怕而青白。蘇絮瞧見香櫞這幅惶急神色,自是曉得出了什麽事端。她立時起身,慌亂的將剛剛退去的外裳披在寢衣之外,揚聲問道:“是出了什麽事兒?怎的把你怕成這樣!”


  蘇絮這一問之下,香櫞才怔怔的回過神,她仿佛是不敢再嘴上說出來,立時叩頭道:“娘娘快去看看,看看我家娘娘與三皇子。”


  白檀也在心裏疑惑不已,上前扶起香櫞道:“有什麽事兒是不能當麵說的,姑娘快定定神!若是有什麽不虞,現下告訴給娘娘,也讓娘娘能先有個準備!”


  香櫞臉上發苦,小聲顫顫道:“是…是,三皇子,三皇子的眼睛……他的眼睛……是重瞳。”蘇絮聞言,心裏咯噔一聲,無比震驚。她不及好好更衣,忙披衣起身,立時往齊相宜的廂房過去。


  重瞳即是“一目兩眸”,在先秦時被相士認為是吉相,往往是帝王之兆。上古至今,重瞳之人寥寥可數,有這番異相之人委實如傳言之兆,皆是帝王身。可這每個人,也都是禍亂現世的暴戾君王。從共古到秦後主,苛政暴行,而使民不聊生。是以大齊立國之後,便把重瞳視為妖異之兆。凡有重瞳子降生,在睜眼瞧見之時,必定會扼死在繈褓裏。而生下重瞳的女子,也會被視為不詳之人,或是被夫家休掉,或是隨著孩子一脖子吊死。


  蘇絮步子邁的極緩,心裏因為震驚而惶急不安。她思緒混亂,一時想著該如何保住齊相宜母子,一時又想著該如何處置重瞳子。她雙手發顫的緩緩推開齊相宜廂房的房門,舉步維艱的踏進去,隻見齊相宜呆呆的坐在床邊,眼神渙散著沒了神智一般。


  三皇子延沐被隨意的放在床榻的另一端,正好與齊相宜一個在床頭,一個在床尾相距極遠。延沐仿佛哭了許久,此刻已經沒了力氣,仿佛小貓一樣極輕的叫著,而齊相宜卻對此置之不理,連蘇絮進門她也沒發現。允自沉浸在一種巨大的打擊與驚嚇中,不能回神。蘇絮忍不住快步上前,把孩子抱在懷裏。她心裏打著鼓,隻盼方才從香櫞那裏聽見的話都是一場誤會,僥幸艱難的偏頭去看懷裏的孩子。延沐瞪著圓圓的眼睛,其中兩個眸子重疊在一起,烏黑晶亮的望著蘇絮。嚇得她脊背上立時膩了一層黏黏涼涼的冷汗,險些將懷裏的孩子丟到地上。


  蘇絮將繈褓的一角該在延沐的臉上,一壁用手緩緩的拍著他,一壁去喚齊相宜道:“姐姐,齊姐姐,我來了。”


  齊相宜驚恐萬狀的轉過頭,臉上淚痕交錯,麵上盡是茫然捂住的神色。她勉強回過神去看蘇絮,可轉眸之時,瞧著蘇絮懷裏的繈褓,眼睛仿佛被灼到了一般,連連後退著,不信道:“快把他抱走,把他抱走。不可能,這不可能!”


  蘇絮瞧著心裏也極是難過酸澀,卻不敢再刺激齊相宜,隻站在原地,輕聲喚道:“姐姐,他是你的孩子,是三皇子,延沐啊……”


  齊相宜聞言,全身上下不住的發著抖,“我寧可沒有生下他,我寧可他沒有降生!”蘇絮曉得齊相宜此刻既是心痛,又是害怕。她如何能舍得將這小小的孩子扼死在繈褓中,又如何能承受得住從雙生祥瑞之喜,忽然跌落成了妖孽不詳之人。齊相宜允自不能回神,越發難以置信的失聲痛哭道:“我盼著,盼了許多天才盼他睜開了眼睛,可是,可是怎麽會如此,怎麽會如此!她怎麽是重瞳子,他怎麽會是重瞳子?”


  此刻,江沁瀾也得著訊息匆匆趕來。她甫一進門,便看見了齊相宜如此聲嘶力竭,儀態盡失的哭號。蘇絮見她走近,就勢將孩子遞到了她的懷裏。轉身坐到齊相宜身邊,安慰起她,“姐姐這般樣子,也是於事無補。快先鎮靜下來,現在可不是哭的時候!”


  齊相宜的大哭,惹得孩子也隨她哭鬧起來。江沁瀾就勢輕輕掀開一角,瞧了眼延沐的雙眸。心裏一驚,也是不敢再看。她心裏同情憐憫齊相宜,不覺哀聲道:“可憐見的,咱們日日盼著,如今竟……到寧可他永遠不睜眼了!”她說的極小聲,卻仍然被蘇絮聽見。蘇絮飛快的抬眼,向她睨了一眼,道:“寧姐姐,讓香櫞抱著三皇子去安歇吧。今晚之事,全當沒發生過。咱們細細商議了,再作打算!”


  江沁瀾忙微微頷首,重新用繈褓的一角將孩子的臉遮住,抱著去了旁邊的廂房。


  蘇絮深深吸了一口氣,見齊相宜此刻抽噎著不能言語,卻也總算能安靜下來,開口急迫的詢問道:“三皇子的事兒,除了姐姐與近身的宮人,還有旁人知道嗎?”


  齊相宜急急喘著氣,神思有些恍惚,緩慢的開口,“除去我與香櫞、香茹二人。乳娘也知道,是她先發覺沐兒睜了眼,”齊相宜語頓,心裏的驚痛仍是不能自已,強忍著淚意道:“我原是歡喜著,總算睜了眼。可這一瞧,便發現了不對勁兒。乳娘一看之下,當即便暈了過去。我讓香茹與香櫞二人將她鎖了起來,就立刻讓她們各自去請你與寧姐姐過來了。”


  蘇絮穩著心神,讓自己能從巨大的震驚中勉強清醒下來。初初恢複一些清明,心裏便又浮現出一件極為懼怕棘手的事兒,不覺立刻出聲詢問道:“那延澤呢?延澤的眼睛姐姐可瞧過了嗎?”


  齊相宜也被蘇絮這句話立時從悲慟中拉了出來,緊緊絞著絹子,驚懼著擺頭道:“不,不知道。澤兒被抱在旁邊的廂房裏睡覺,出了延沐的事兒,我還沒顧得上他。”


  蘇絮在心裏懸心不已,說來兩個是雙生子,一個是重瞳,那麽另一個恐怕也極有可能。她慌忙起身,安撫著齊相宜道:“姐姐先靜一靜,我立刻去瞧瞧延澤。等我回來了,咱們再想法子!”齊相宜全然沒了主心骨,自是頷首任憑蘇絮做主。


  蘇絮方要出門,江沁瀾正安穩好香櫞、香茹等人回轉。見蘇絮欲出去,忙攔住問道:“你這又要去做什麽呢?”


  “我想去瞧瞧延澤……”蘇絮說著,不覺拿眼風掃了掃齊相宜。


  江沁瀾會意的擺頭,湊近蘇絮低聲道:“我方才瞧過了,延澤還沒睜眼。如今不曉得那眼睛……”蘇絮心裏不覺為此而七上八下,這兩個孩子若都是重瞳,豈不是生生要了齊相宜的命?蘇絮與江沁瀾眼中皆是重重憂慮,卻終究沒有行之有效的法子來安慰住齊相宜。


  見蘇絮沒出門就回轉,齊相宜又不免胡思亂想的問道:“怎麽,是不是她們來回過信,澤兒的眼睛也……”


  江沁瀾忙去拉著齊相宜的手,安慰道:“沒有,澤兒還沒睜眼,現在不曉得是不是……妹妹不必太過憂心,不會的,不會兩個都是的!”


  蘇絮也隨著江沁瀾點頭,軟言勸道:“不會,澤兒必定不是……”


  齊相宜訥訥的不住重複道:“必定不會,必定不會!”


  屋子裏一時全是齊相宜囈語一般的聲音,仿佛是祈禱,又仿佛此番,是能讓她自己從巨大悲痛中脫離出來的希望。蘇絮艱難的小聲打斷她,詢問道:“姐姐如今可要預備怎麽辦?”


  齊相宜眼裏忍不住的往下掉著淚,擺頭道:“我沒有主意,我半點主意都沒有。該怎麽辦,沐兒該怎麽辦。”她說著,不由杏目圓瞪,方才的自語全然沒了作用,“若是澤兒也是,那我該怎麽辦……”


  江沁瀾不覺歎息著咬唇,極是不忍的小聲道:“大齊律例,除了扼死,還能有什麽法子?”


  齊相宜聞言,慌了神一般,絕望的哀泣著,連連擺首道:“不、不!他們兩個是我的骨肉,我如何能眼睜睜的瞧著他們死,我如何能忍心讓他們去死?”蘇絮曉得,原本齊相宜不敢相信,如今因著雙生子的關係,也不得不做好延澤也是重瞳子的打算。


  江沁瀾難受的別過頭,淒然勸道:“妹妹該清楚,大齊容不下重瞳子。無論是皇子還是平民,最終都是扼死的下場……”


  未及齊相宜開口,蘇絮立時打斷了江沁瀾的話道:“不,不能!沐兒是重瞳的事,不能讓皇上知道。”


  江沁瀾抿唇,猶疑著道:“這件事兒瞞不了幾日,再有八日的功夫,咱們就要回宮了。何況,若是皇上明日來呢,一旦讓旁人發現這孩子,隻怕……”江沁瀾想著,唯有暗暗處置了這孩子,說成是暴亡才能解決眼前的困境。隻是這樣的法子太過殘忍,她到底不忍心說出來。她最後的言語不覺化成幽幽的哀歎,“如今悄悄地……也能將齊妹妹這件事遮過去。”


  蘇絮方才也動了這樣的心思,可想一想,便知齊相宜必定不忍。所以也不敢將這個法子宣之於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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