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3 錯情
蘇絮微微沉默,羽扇一般的睫毛輕輕顫動著掩住眼底的驚懼未定,徐徐道:“哥哥不必太過憂心,往後我會小心應對,再不會讓這樣的事情發生。”蘇絮一字一頓的說著,心裏便亦發冷然。
顧瓔緩緩歎息一聲,牽動蘇雲飛的袖口,悄悄睨了他一眼,含笑道:“方才昭大人出門的時候也叮囑過咱們,不宜叨擾太久,便先出去了。娘娘好好安歇!”
蘇絮微翹嘴角,輕緩的笑起也不多言,隻頷首讓他們離開。蘇雲飛嘴邊微微開合,心裏難過,也說不出什麽旁的話,便任由顧瓔牽著出了廂房的門。
這一會兒的功夫,安神湯藥已經熬好。白檀取了來緩慢的扶起蘇絮,慢慢道:“娘娘服下這藥睡下,待娘娘睡過去,奴婢再為娘娘好好檢查一下傷勢,這樣一來,也不會因為牽動瘀傷而疼痛。”
白檀盡管極力讓自己安穩下來,卻到底抑製不住聲音因為後怕而顫顫的發抖。綠楊扶著蘇絮吃力的坐起,也是心中苦澀,“娘娘將上官貴嬪救出來,又照著怡妃的意思對瑾嬪下了手。為何怡妃還偏要這樣狠毒,非除去娘娘不可!”
蘇絮抿唇,勉力笑道:“齊姐姐懷著雙生之象,我又是嫡皇子的養母,除去我們其中的任何一個,對她都是百利無害。若我是她,也必定會忖著這個時機下手。”
白檀舀了一勺藥,吹涼了送到蘇絮的唇邊,道:“盡管娘娘的樣子似乎對怡妃言聽計從,可怡妃這樣的性子,實在難以取信。娘娘做什麽,她都未必會全然相信。一得著機會,也會盡力將娘娘除去。何況,宮中傳言皇後遺命將嫡子養在繼後膝下。怡妃此番對娘娘暗中下手,恐怕也有些心虛害怕娘娘有朝一日繼任後位的原因在裏麵。”
蘇絮輕輕推了白檀的手,親自接過藥碗,將藥盡數喝下。綠楊在一旁憤憤不平道:“娘娘也不該這般一忍再忍,咱們手裏既有了劉氏從前寫的血書,還怕扳不倒怡妃嗎?”
“要用這血書,也得尋對時機。否則便是引火燒身!”蘇絮眼中泛著絲絲縷縷的陰霾之色,半晌才幽幽歎道。
綠楊咬唇道:“這時機要等到什麽時候!若是總不來,難不成娘娘要一直忍著怡妃。”
白檀聞言,不禁橫了綠楊一眼,“娘娘比你心裏還恨,不過這血書若輕易拿出來。隻怕被人反誣劉氏之死,是娘娘所為,又陷害高位後妃。娘娘不是說過,除去怡妃,並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兒?”綠楊低低“嗯”了一聲,立即禁言。
蘇絮淡淡一笑,“這個時機縱然沒到,可還有瑾嬪。”蘇絮說著眉心一牽,定神道:“怡妃動了這樣大的心思,我自然也要禮尚往來。”
綠楊聞言才又打起精神來,脆脆道:“娘娘預備……”
“總要等皇後的喪禮過了才能著手準備。”蘇絮也不欲多言,這時安神藥的效力上來,她也覺著困意上湧。閉目淡淡道:“凡事若是操之過急,隻怕賠了夫人又折兵。”話落,蘇絮也不再多說。不多時,她便已經呼吸均勻,沉沉的睡了過去。
白檀一時讓綠楊準備更換的衣服,極為緩慢的為蘇絮除去外裳。這一碗安神藥的效力很大,讓蘇絮在渾身酸痛之下得以酣然入睡。白檀為蘇絮檢查好傷勢,又重新替她換過一身幹淨的素服。蘇絮睡得極沉,半分要醒的意思也沒有。
蘇絮這一覺,直睡到黃昏時分,才有轉醒的意思。
“你何必,何必這樣苦著自己。明明痛,卻忍著不開口。”
蘇絮迷蒙中聽見這番憂傷話語,神思已經漸漸清明,身子卻尚未醒全。她心裏正納罕間,隻覺著一雙手極為緩慢溫暖的拂過她的臉頰,帶著深深的眷戀情愫。蘇絮原本以為是霍景嵩到來,卻在這雙手撫上她鬢邊的時候,驀然一驚。那並不是屬於霍景嵩的溫度,這雙手細細的,不似霍景嵩少年習武,手上有一層繭子。她細細辨別著方才說話的聲音,仿佛是昭雲歸慣有的語氣。心裏徒然一驚,假寐著不敢睜眼。
“虎狼環飼,你不是說最喜歡長楊宮的日子。又何必將自己置於這番險地,讓咱們兩個都脫身不得。”他聲音極輕極緩,仿佛就在耳邊喁喁低語。整個屋子裏,隻有她們兩個能聽見似的。“皇帝的恩寵,就當真能讓你忘乎所以嗎?若是……若是咱們遇見的早一些,若是……唉……”他並沒有說下去,而是長長的歎出一口氣。蘇絮何曾想過,昭雲歸對自己竟深藏著這番情誼。她惶惑不安,一顆心怦怦的跳著,仿佛即刻就會從胸腔中躍出來一般。蘇絮又是惱又是恨,卻怕來日再無相見的餘地,隻能在榻上默然不動。
一時屋子裏是長久的寂靜,偶爾能聽見一聲極長極無奈的歎息。那聲音裏雋永著的綿綿情意,令蘇絮脊背生涼,渾身上下都膩著黏黏的冷汗。她既是震驚,又是害怕。心裏不覺,竟半點也不厭惡昭雲歸這番不該有的錯情。一時腦中浮現出昔日點滴,電光石火間的恍然大悟,她不由埋怨自己這般後知後覺。昭雲歸的細致關懷,她總以為是與三哥的囑托相關。也是啊,她如何敢去深想。在長楊宮的那些日子裏,她對昭雲歸的細致照拂,也不是沒有過絲絲縷縷的感懷與妄想。但,那隻不過是一心期盼,若霍景嵩能如昭雲歸這般,該是多麽完滿。
時光仿佛膠著住了一般,讓蘇絮越想下去,越是害怕不已。她如何能承受得了昭雲歸這樣的情誼,她如何敢。蘇絮生怕這樣的景象被旁人瞧見,心裏急躁的沒個著落。又是長長的一陣靜默,她方有了解困的主意。
蘇絮微微動了動肩膀,做出一副將要醒來的樣子。昭雲歸方才全然注視著蘇絮的麵龐發了呆,這刻被她欲醒的樣子嚇得忙回過神。舉步就要出去,卻在推門的時候,聽見蘇絮懶懶道:“誰在呢?”
昭雲歸盡管慌忙不堪,卻還是將心神穩下,“微臣來向白檀姑姑詢問娘娘的傷勢,方才已經開了消腫祛瘀的藥讓綠楊姑娘去煮了。”
蘇絮微微睜眼,強自將麵上的尷尬壓下,隻含著清淡的得體笑意,自然道:“白檀呢?”
“白檀姑姑去打水,預備為娘娘的額頭冷敷,現下還沒回來。微臣應了她,代為照看娘娘。”
昭雲歸這番話落,白檀也已經打了水回來。推門見蘇絮醒來,恭謹一笑道:“娘娘醒了?這一覺可好睡。”
蘇絮低低“唔”了一聲,仍舊躺在榻上。驟然醒來,微微一動,便覺著渾身都疼痛不已,自是再不敢多動半分。昭雲歸仿佛無意的垂首,恭聲道:“娘娘才醒過來,身上的傷隻怕比起方才還要發作的厲害。過一會兒服下鎮痛化瘀的藥,就能稍有緩和。但也不宜動彈,靜靜躺著才好!”
“嗯,本宮曉得了。”蘇絮不自覺的端起貴嬪架子,這話說的十分淡漠疏離。
昭雲歸恍然失神,心裏一顫,忙打千兒道:“微臣還要回去照拂英貴嬪,過一會兒再來瞧娘娘。”
蘇絮原本想問一問齊相宜的近況,卻又不想與昭雲歸多言。隻緩緩吩咐白檀道:“去替我送送昭大人。”
白檀垂首道了聲“是”,緩步陪著昭雲歸出了廂房。蘇絮恍然失神,耳邊仍然縈繞著昭雲歸的長長歎息。她心裏的驚詫一時不散,慪得她又氣又急,卻到底隻能隱隱不發。這樣的事兒,她又敢與誰多說半句呢!白檀不過一會兒的功夫便折返回來,她緩步進門的時候,瞧見蘇絮眉心緊蹙的發著呆,想起方才在廂房外隱約聽見的聲響。
“娘娘可是早早的就醒了?”她小心翼翼的試探著問道。
蘇絮眉心微動,定定的去瞧著白檀。看了半晌,才勉強開口問道:“你在外麵都聽見了?”
白檀麵上有些尷尬,立時掩上門,進前到蘇絮的身邊,小聲道:“聽得並不清楚,起先奴婢以為娘娘醒了,昭大人為娘娘診脈呢。後來卻仿佛隻有昭大人一人的說話聲,奴婢在心裏覺著不對。也不敢進門,就等在外麵看著門。”白檀一番話落,見蘇絮並不言語,微微抿唇道:“奴婢從前就瞧著,昭大人仿佛對娘娘……隻是總覺著是自己多心,不敢往那一處……”
“這樣大逆不道的事兒,誰敢多思多想。”蘇絮抿唇,艱難道:“他存了這樣的心思,我竟傻的一般還不知曉。往後可要如何……”蘇絮說不下去,立刻沉默下來。
白檀抿唇,思量半刻才緩緩開口,“奴婢曉得娘娘心裏的尷尬。但是往後,娘娘亦發要重用昭大人才是!”
蘇絮自是曉得白檀這話中的意思,她眉頭緊鎖,想起方才昭雲歸那番欲言又止的曖昧示情,不由臉上熱熱的燒起來。“重用他,禦醫院自是永無顧慮,可……”
“敏貴嬪可醒了?”蘇絮話還未完,便聽見院子裏有人細聲細氣的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