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4 遺言

  眾人原本都是竊竊私語的議論著什麽,聞聽皇帝傳召,不覺齊齊的落眼在蘇絮身上。蘇絮自是心中有數,卻到底有些不自在道:“皇上可說是什麽事兒?”


  吳德全道:“皇上沒交代。”


  蘇絮轉眼瞧著齊相宜那一處,微微頷首。旋身跟著吳德全進了內殿。


  霍景嵩正靜靜坐在內殿寬闊的床榻上,小小的霍延泓被他放在床上,允自睡得香甜。他不過是五個多月大的奶娃娃而已,自不曉得對於喪母的孩子該是多麽悲傷無助的一晚。蘇絮靜謐的提著裙裾,生怕曳地的裙擺摩出沙沙的響聲,打擾到霍景嵩對皇後的哀思。


  燭火掩映間仿佛是蘇絮生出了錯覺一般,霍景嵩一貫清淡俊朗的麵上,有著點點未散去的淚痕。眼中滿布著交織的殷紅血絲。他一路趕了許久,這會兒下頜上已溢出頹唐的胡渣,瞧著竟無比的滄桑。蘇絮被蠟燭拉的極長的身影緩慢的疊在霍景嵩孤寂的影子上,秋風卷著沙沙的落葉吹過。才讓悲慟不已的皇帝,勉強恢複了一絲絲清明。


  蘇絮被他頹然蒼白的神色瞧得心中一酸,手持在腰間,福身與皇帝道:“臣妾參見皇上,皇上萬福金安。”


  霍景嵩驀地伸出手,蘇絮微愣之下起身,忙把手抬起放在上麵,霍景嵩輕輕的攏住她有些發涼的手。靜默著不說話,過了大半刻,他才勉強能讓自己平穩的說出話來,“皇後的意思,想讓你照養延泓。綰兒,朕問你,之前你省親,皇後匆忙叫你回宮,可是為了向你托孤?”


  蘇絮手心兒不覺滲出細密的汗珠,她在心中思慮著最合適的回答,極為緩慢的開口道:“是,皇後娘娘說。若是她有任何意外,讓臣妾答應她,一定要好好照拂二皇子。像疼愛自己孩兒一樣的去疼愛他。”


  霍景嵩的麵容此刻盡在蠟燭之外,蘇絮瞧不清楚他的表情,“那你早就知道,皇後必定會……會薨逝?”


  蘇絮微微抿唇,抬眉眼中盡是淚意哀戚道:“臣妾並不知道,臣妾當時隻以為皇後娘娘是一時喪氣,才說那樣的話。後來多番問及太醫,皇後的身子如何。太醫也隻說要好好靜養,沒說已經不治這樣的話。”她說著,盈盈跪地,不覺悲泣道:“臣妾有罪,臣妾在心裏疑惑不已,卻沒將這件事兒告訴給皇上。是臣妾有罪!”


  霍景嵩靜默的長長歎了一口氣,半晌也不言語。許久,方將蘇絮拉起,“怨不得你,是皇後心思細膩,藏得這樣好。一步一步將朕瞞的渾然不覺,如今竟……”霍景嵩話中大有悔恨的意思,悲傷不能自已。


  蘇絮拭了拭眼淚,勸道:“皇後娘娘薨逝,皇上與娘娘少年夫妻,自當悲傷不已。臣妾不敢勸皇上節哀,隻是皇上再悲慟也請多多顧惜自己的身子,皇後喪儀還要操持數日,皇上唯有照顧好自己,才能在各處都親力親為,已盡哀思。如此皇後娘娘在天之靈也能安心!”


  霍景嵩麵上稍有緩和之色,輕輕拍了拍蘇絮的手背道:“既是皇後臨終遺命,泓兒往後便由你一力照養。梓宮既停在鳳寰宮,泓兒也不能再住下去,著人即刻去收拾合歡殿,讓乳母帶著泓兒搬過去。”


  蘇絮喏喏應了,垂睫小聲道:“不如先由乳母把泓兒抱去臣妾寢殿安睡,明天再讓人收拾。今晚的事兒到底來的突然,六尚與內侍省忙得不可開交,且,過一會兒到了哭喪的時候,隻怕那聲響唬著二皇子。”


  霍景嵩微微頷首,小心將延泓抱起,送到蘇絮懷裏。“你這樣安排的很好,全由你的意思去辦吧。”蘇絮垂首恭恭敬敬道了句“是”。霍景嵩便揮手道:“下去吧。”


  蘇絮抱著霍延泓出了內寢,還未至正殿,便覺今日這番大喇喇的將霍延泓抱出去,隻怕又會惹來不小口角。於是瞧瞧叫了乳娘與平日伺候子櫻先悄悄將二皇子抱去合歡殿,讓春如陪著好好的照顧他。諸人一時應了,便悄聲出了門。候在外麵多時的子佩瞧著四下無人,立時將蘇絮拉到了靜謐處,道:“皇後娘娘棄世,往後許多事都要娘娘周全。皇後娘娘臨走的時候,隻怕有些話不能親自留給娘娘,便都囑咐給了奴婢,讓奴婢代為轉達。奴婢隻怕現下不方便,被旁人瞧見,請娘娘尋一日……”


  蘇絮神色鎮定,微微搖頭打斷她道:“現下準備皇後喪儀皆是慌亂不已,自然誰都顧不上誰,現下說最合適不過。”


  子佩掃看過四周,稍稍進前與蘇絮道:“一是皇後娘娘猜測,百日之後,隻怕皇上有立二皇子為太子的心思。請娘娘務必要將此事攔下來。二是請娘娘想法子,讓奴婢與子衿其中一人,能去禦前當差,剩下的一人與子櫻去娘娘宮中照拂二皇子。皇後娘娘說,禦前的宮人皆是皇上欽點,這件事兒唯有交給貴嬪娘娘辦最合適。三是,無論娘娘用什麽樣的法子,都要讓皇上以為,此次皇後娘娘驟然棄世,並非是皇後娘娘早已不治。其中隱情與太後有關。”


  蘇絮聞聽最後這一句,不覺在心裏怔忪著說不出話,“陷害太後?”


  子佩定定點頭,“皇後娘娘讓奴婢與您說,太後是插入後宮的一顆鴆毒。若是娘娘不想法子把她拔出來,隻怕來日會成為您的後患。”


  蘇絮心緒煩亂,緩緩吸了一口氣道:“行了,這些我都知道了。”


  子佩說著,不覺跪地道:“奴婢替皇後娘娘謝過敏貴嬪,往後奴婢做牛做馬,也會報答敏貴嬪為皇後娘娘的盡心盡力。”她盡管如此說,可蘇絮心裏卻清楚。她們三人,就是皇後活在世間的眼睛。皇後老謀深算,想必除了自己這一處安排,還有另外的打算與考量。


  蘇絮忙將子佩拉起來道:“隻是如今宣順夫人掌有協理六宮的大權,與皇上說起話來,自然更方便容易些!何不將你們的事兒,脫在她身上。”


  子佩搖頭道:“皇後娘娘將二皇子與顧家的滿門富貴交在娘娘的手上,就已經言明,比起宣順夫人,娘娘更信您。”說著,子佩麵上隱隱有些為難的意思,“有些話奴婢尚不能說,隻是宣順夫人與皇後娘娘,並不比娘娘更親近。”


  蘇絮對子佩的話將信將疑,卻靜默著不多說。微微眯目,道:“本宮省得厲害了,你安心便是。隻是後兩件事並非這幾日就能辦成的,你們幾人安安心心的準備皇後娘娘的喪儀,至於旁的事兒,本宮自有打算。”子佩這才應著起身。


  目送著子佩離去,蘇絮隻覺著腦仁兒突突的跳著不得安生。心裏與腦中思緒紛亂飛舞,各自擾亂了方寸。蘇絮穩住心神,微微閉目想了半刻。才終於起身,往正殿去。


  方才殿內眾人又哭過一回,瞧見蘇絮從裏麵施施然的出來,自然都沒個好臉色。跪哭了好一會兒,諸人麵上都是青白之色。長明燈在殿內四麵燃著,有輕輕嫋嫋的氣散出來。淡淡的煙霾攏著眾人晶亮的眼眸,詭異的仿佛是夜裏墓地中的鬼火一般,讓人駭然生畏。蘇絮行至自己該去的位子上,還未坐下,姚木槿便極為緩慢的湊過來,小聲詢問道:“皇上召妹妹去做什麽了?”


  蘇絮勉強挑唇,嘴邊是極輕微的弧度,“沒什麽,不過交代些事情罷了。姐姐嗓子有些啞了,讓人活了秋梨膏潤潤才好。”


  蔣順儀聞言,極是刺耳的譏諷道:“放著三位協理六宮的後妃,敏貴嬪倒是巴巴兒的跟著湊什麽呢?皇上把皇後娘娘的梓宮停在鳳寰宮裏是個什麽意思,不用說咱們也都清楚。往後的四五年裏啊,誰都別想!”


  靖夫人坐在寶座之上,正喝著一盞茶。聞聽蔣順儀此言,仿佛是觸到極不願意的心事上一般,沉聲道:“偏偏就蔣順儀是個伶俐的,咱們這些人,都是瞧不出眼色的!”


  蔣順儀極是乖覺的小心道:“嬪妾並非是那個意思。”


  靖夫人目不斜視,“就算皇後娘娘的梓宮今日停在別處,這鳳寰宮,也不是隨便哪個沒頭沒臉的人能惦記著的。”靖夫人這話雖是借蔣順儀之言,衝著蘇絮去的,卻也連帶著將宣順夫人、怡妃貶損在內。說到底如今後宮中在家世上最有頭臉的人。除去靖夫人、便是榮修媛與熹容華三人。


  蘇絮毫不在意二人尖酸刻薄的言語,隻淡淡道:“皇後娘娘大行尚不到半日的功夫,若是靖夫人心裏著急,也不必現下裏宣之於口。過了國喪,自然遊靖夫人盼著的時候。”


  靖夫人立目,怒聲道:“本宮何時盼著?”


  蘇絮也不瞧她,垂首徐徐道:“既是夫人不盼著,那也不必張口閉口的掛在嘴上,讓不當心的人聽了去,再亂嚼出什麽可不好。”蘇絮微微語頓,極威嚴的落目在蔣順儀的身上,“話已至此,本宮便在多提醒蔣妹妹一句。皇後娘娘驟然薨逝,後宮諸事自是千頭萬緒,讓皇上煩擾。若不管好你的那張嘴,出了什麽亂子,可不是蔣妹妹一個人能擔得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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