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0 震驚

  蘇絮雖然極力壓製著自己的聲音,卻忍不住心頭的委屈,十分尖銳不安。話出了口,她才立時覺出不妥。忙鎮了鎮心神,可到底忍不住一絲淒涼哀怨之感侵占自己的清明神思。


  吳德全連連擺首道:“皇上並未疑心娘娘與柳大人有私情。隻是想起寧容華彈奏《長恨歌》,而且柳大人又是寧容華父親——江大人的得意門生。難免也對寧容華疑心不已。皇上隻怕,娘娘顧惜與寧容華的姐妹情誼,被她蒙蔽,才幫寧容華轉圜!”


  盡管吳德全極力幫霍景嵩辯解,可蘇絮到底是將信將疑的樣子。她微微怔愣半刻,方斂容正色,又是剛才的清淡模樣,“那皇上讓本宮與怡妃、寧容華、瑾嬪隨行西苑圍場,便是疑心未散,要試探的緣故對嗎?”


  吳德全點頭,“是,小路子獻的計策,說是讓寧容華與瑾嬪二人同去,去西苑圍場自然沒有內宮禁忌重重。想必到時必定能教其現行。”


  蘇絮微微挑眉問道:“那本宮與怡妃呢?”


  吳德全陪笑著與蘇絮道:“自然是皇上想要帶著娘娘同去圍獵。至於怡妃娘娘,自皇後壽宴一事後,也是寵愛如初了。”


  蘇絮勉強笑起,無心再說下去,起身叮囑道:“想必不久皇上就會召見吳公公,本宮已經挑起了皇上的疑心。到時該說什麽,不該說什麽吳公公自然最清楚。本宮身子乏了,先回長樂宮。”


  吳德全忙起身跪地恭送蘇絮,“娘娘安心,奴才省的該如何回話。”


  蘇絮也不回頭,輕聲道:“快上床養著吧,別讓旁人瞧見,再生枝節!”王均扶著吳德全起身,才被他支使著出去送蘇絮。


  到了轎前,蘇絮微微一笑,道:“你陪著你師傅是要緊,卻也不要誤了禦前的差事。瞧見你在身邊,皇上也能多想想你師父!”王均連聲應下,直目送著蘇絮上了轎才回去。


  回到長樂宮,蘇絮想著吳德全一向八麵玲瓏,未必說的都是實話。若是他一味說好聽的話來哄自己,那麽霍景嵩對自己恐怕也有疑心。她這般想著,亦發揪然不樂起來。蘇絮進了合歡殿,才在暖閣的榻上坐穩,綠楊便十萬火急的進門,撲通一聲跪地道:“娘娘,不好了……”


  蘇絮原本心煩不已,綠楊忽然衝進來嚇了一跳。還沒等綠楊說完,立時虎了臉道:“做什麽沒頭蒼蠅一樣的闖進來?”


  綠楊何曾瞧過蘇絮這般厲色,當即噤了聲。半晌方怯怯道:“奴婢莽撞,可娘娘是怎麽了?”


  白檀膝上不方便,原本是隨著綠楊一同進門,因著事情緊急,便先讓綠楊進門。聞聽蘇絮這番疾言厲色,進門忙對蘇絮福了一福,道:“娘娘是聽著消息,才這般悶悶不樂嗎?”


  蘇絮曉得方才說重了,捺下性子,抬手與綠楊道:“方才是我焦躁,不怪你,先起來吧。”綠楊這才小心翼翼起身,蘇絮眉目緊蹙,向白檀問道:“又出了什麽事?”


  白檀微微抿唇,小心翼翼道:“是皇上去西苑行圍的事,不知怎的已經傳揚出去了。方才熹容華過來,見娘娘不在,這會兒約摸著去了未央宮!”


  蘇絮怒然拍案,“啪”的一聲,水蔥般的指甲也跟著應聲而斷。殿內幾人嚇得立時屏聲靜氣,跪地道:“娘娘息怒,娘娘息怒!”


  白檀見蘇絮默然不說話,才敢去瞧她的手指。見並沒有傷了,方安心道:“娘娘縱然心裏有氣,卻何苦同自己過不去。”


  蘇絮心灰意懶的靠進榻上,閉目幽冷的歎息道:“她們成日無風起浪,難道就不累嗎?相安無事的過日子就不好嗎?”


  白檀微微抿唇,艱難道:“怡妃早就視娘娘為心腹大患。”


  蘇絮睜眼,懨懨道:“都起來吧,我早就該猜到怡妃會在這件事上做文章。畢竟去西苑的事兒是小路子進言,那日也是小路子陪著皇上來長樂宮的。”


  綠楊愁眉不展道:“現下該怎麽辦,皇上特意叮囑娘娘不許泄露出去。如今熹容華也知道了,聽說靖夫人那邊也得了消息,不曉得又會怎麽鬧騰呢!”


  春如也蹙眉,憂心不已,“之前皇上去木蘭行圍的時候,便讓那些妃嬪掙得頭破血流。”


  蘇絮原本心緒不佳,此刻窩在榻上,亦發有些自暴自棄的道:“大不了皇上認定是我傳出去的,再責罰我便完了。”


  春如知道蘇絮是因著之前聽吳德全的話,才這般情緒激動。當即睨了白檀一眼,白檀雖不曉得其中緣故,卻最知道蘇絮脾性,衝著春如微微搖頭。回首恭敬道:“娘娘現下應該乏了,左右事情已經出來。總有應對的辦法,倒也不是著急就能了結的事兒。奴婢想著,塞翁失馬,焉知非福!”


  白檀這話讓蘇絮總算能沉下氣來,她坐起身子,幽幽道:“確實不是著急的事兒。”諸人瞧見這般,才安下心來。蘇絮沉思片刻,複言,“去綴錦堂,就說我身子不好,請寧容華過來瞧瞧。派個不起眼的人去傳話,別太點眼,讓人瞧見!”白檀忙應下,立時著人去辦。


  蘇絮微微展眉,麵上仍舊是一副怏怏不樂的樣子,與春如道:“卸了妝吧,再尋些素淨點兒的衣裳。總該有些病懨懨的樣子才好!”春如應了,和綠楊同扶蘇絮進內寢。


  蘇絮除去珠花釵飾,隻將頭發傾瀉而下。她有一下沒一下的梳著發梢,在心裏飛快的盤算打量。靜默半晌方開口與綠楊道:“去讓小康子派人去打聽打聽,皇上行圍的消息是從哪兒、又是什麽時候漏出去的。”綠楊一福,欠身退出。蘇絮窩進軟綿綿的天蠶絲薄被中,允自掖了墊子在腰間。春如怕她不舒服,複又尋出了兩三個軟墊讓她靠著。她端著《前秦史略》卻因為心思重重,看不進一字一句。盡管如此,她仍舊端在手中。


  約摸半個時辰的功夫,寧容華才到合歡殿。規規矩矩的請過安,笑眯眯道:“方才見是眼生的宮人來說你身子不適,讓我務必來長樂宮瞧瞧。還以為是旁人唬我,如今一瞧,還真是病了。不過我瞧你臉色還好,看來不是甚麽了不得的病!”


  蘇絮招手讓江沁瀾坐下,含笑道:“姐姐兩眼不聞窗外事,一心隻讀聖賢書的人,想必外麵的流言蜚語,全都入不得耳!”


  寧容華輕聲一笑,慢悠悠問道:“你叫我來,就是為著說流言蜚語的事兒?”


  蘇絮苦澀笑起,歎息道:“有好些事要同姐姐說,這一時又不曉得該從何說起了。”


  寧容華疑惑著笑道:“既是如此,就撿要緊的長話短說。”


  蘇絮頷首,斂容正色道:“這第一件事,就是皇上在撫辰殿偏殿的那個屋子裏,尋出了柳大人身上配著的東西。第二件事,皇上要去西苑行圍,隻帶了我、姐姐、瑾嬪與怡妃。第三件事,皇上不許西苑行圍之事泄露,如今不曉得是什麽緣故,已經傳的沸沸揚揚,六宮皆知了!”


  寧容華聞聽頭一件事兒,便是驚得杏目圓瞪。第二件亦發神思不安,哪裏還有笑模樣!蘇絮也不多說,隻等她自己回身。過了大半刻,江沁瀾方怔忪道:“皇上疑心我們了?”


  蘇絮輕輕“嗯”了一聲,勉強笑道:“姐姐聰慧,不用我多說就瞧出了關竅。皇上疑心不是瑾嬪,便是你同柳大人有私情。恐怕我也未能幸免!”


  寧容華麵色發白,張口結舌道:“我,我與正卿……”她惶急之下,脫口叫出了柳逸錚的字。話音剛出,便立時掩住了唇,驚慌的說不出話來。


  蘇絮早就從寧容華無意流露出的蛛絲馬跡中,窺得一二。隻是疑惑橫亙在心中,不敢確信罷了。如今驟然聞聽江沁瀾脫口喚他的字,這般嫻熟,驚怒惶急之中,透著隱隱的甜蜜眷戀。蘇絮此刻震驚不已,盡管是在自己寢宮,無不安穩,她卻到底忍不住去瞧四周可有旁人。


  殿內一時靜默無聲,兩人皆是不看對方。過了許久,江沁瀾才長長的鬆了一口氣,仿佛放下了背負著極沉重的大石頭一般。她自己默默懷揣著絕不能與人言說的秘密,忍著宮裏漫漫的幽寂長夜,無時無刻不在愧悔與思慕中度過。總是聽著更漏聲聲,數著日子一般挨到天亮,再沉沉睡去。唯有夢中的短暫相聚,才能讓她覺著自己還活著,可夢中卻仍舊是柳逸白聲嘶力竭的質問。


  她從前極害怕這些讓旁人瞧出,死守著秘密讓自己沉重無比。如今忽然被蘇絮窺出,心裏竟有一絲難以明說的鬆快。


  蘇絮及緩慢輕柔的開口道:“姐姐與柳大人,從前……”


  “我與他,從前曾有過一段故事,卻不過是鏡花水月,徒勞罷了!”江沁瀾匆匆打斷,每說一字,便覺著心痛不已。


  蘇絮長長的歎了一口氣,幽幽道:“難怪姐姐入宮之後時時避寵,”蘇絮語頓,不由艱難勸道:“可如今咱們已經入宮,姐姐怎能抱著這樣的心思……”蘇絮不曉得該如何勸告,說到此處,也隻能啞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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