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7 難料

  回了合歡殿,蘇絮被春如與綠楊攙扶到床上歇下。白檀忙端了碗蜜水過來,道:“娘娘先喝些水潤一潤,也能稍微有點兒力氣。”


  蘇絮極輕的“唔”了一聲,春如忙上前扶起她。白檀一邊往蘇絮嘴裏送著蜜水,一邊低眉輕聲道:“那書卷已經準備好了,想必娘娘暈倒,皇上必定會過來瞧瞧。奴婢把那卷書放在床邊的小桌上可好?皇上過來之時,就說娘娘現在昏迷著,過一會兒也就醒了。皇上必定會進來瞧瞧。”


  蘇絮緩緩笑起,曼聲道:“你一向心思細密,自然沒有不妥的!”主仆二人話音剛落,昭雲歸便急匆匆的進了大殿。小康子進門通報後,他才微微正了正衣冠進內寢。


  青碧撒花的帳子垂下,遮掩著蘇絮憔悴虛弱的麵容。昭雲歸瞧不清楚,自然亦發心急。可到底也不敢多進一步,跪地請安後,忙拿出脈枕放在床沿兒之上,為蘇絮細細診脈。“娘娘脈象虛浮,實在是勞心勞力所至。天氣轉涼,娘娘的身子也要好好調養,不宜操勞太過!”


  蘇絮在帳內亦瞧不清昭雲歸的麵孔,微微“嗯”了一聲,道:“不打緊吧?可是好好歇上幾日就好的?”


  昭雲歸心口一鬆,牽唇回道:“沒什麽大礙,用微臣給娘娘開下的藥膳補一補也就好了。”


  蘇絮清幽一笑,立刻出聲吩咐道:“若是昭大人出門碰見皇上問起,請昭大人回稟皇上。我這幾日太過勞累,寒症一時複發,要好好靜養幾日才能好全,期間不宜憂心勞動!”昭雲歸會意著點頭,雖不知蘇絮有何打算,卻到底不忍心出言拒絕。蘇絮交代過,便讓人送昭雲歸回禦醫院。


  蘇絮攜著《前秦史略》歪在榻上,將“黔首之亂”熟讀一番後,思緒不複方才的混沌,亦發清明。約摸過了大半個時辰,殿外才高聲遞進,“皇上駕到——”蘇絮將書遞給白檀,一時翻身躺在床榻上閉目假寐。春如與綠楊忙將幔帳放下,三人這才斂衣正色,出門去迎。


  霍景嵩眉目微蹙的開口,“太醫可瞧過了,怎麽說的?”


  白檀恭敬回道:“昭大人說娘娘這幾日太過勞累,天漸漸涼了,寒症又要複發。這回得好好養上幾日才能好全,不宜憂心勞動!睡了一會兒,昭大人說晚上得用些藥。現下可要奴婢去叫醒娘?”白檀話未說完,霍景嵩一邊往裏麵進,一邊道:“不必了,藥好了再叫醒吧,朕先去瞧瞧她。”


  眾人喏喏道了句“是”,便隨著皇帝進內殿,幾人走到鏤花紫檀木門之下便不再跟著。霍景嵩闊步行至榻前,見蘇絮睡意恬然,瞧了瞧,便再一旁的榻上坐下。垂眼時,正看見桌上白檀一早擺下的《前秦史略》。霍景嵩平日閑暇之時,便喜歡翻看史籍。等著蘇絮睡醒,難免枯坐無聊。又見這書是平攤開來的,自然要去拾起翻看。他也正好奇,蘇絮讀到哪裏。


  蘇絮方才翻看之時,心思微動,便將那書頁翻在了“黔首之亂”的前一頁。霍景嵩拿起眉目一鬆,翻看起來。到第二頁的時候,正瞧見“黔首之亂”一事。他對《前秦史略》早就耳熟能詳,不必細看也曉得其中講的是什麽。


  蘇絮臥在榻上不動聲色,豎起耳朵靜靜聽著霍景嵩的聲響。半晌才軟糯著輕輕咕噥道:“春如,拿水過來。”


  霍景嵩嘴上漾起笑意,也不出言。輕緩的將書放在床邊小桌上,行至四角桌邊親自為蘇絮斟了水。蘇絮尚未睜眼,一手揉著額頭,極是隨意道:“這一睡,腦袋昏昏沉沉的,拿薄荷膏來揉一揉才好!”


  霍景嵩掀起帳子,蘇絮這才睜了眼。她此刻原本是睡眼惺忪,驟然瞧見霍景嵩,便睜圓了眼睛。蘇絮這般倒是有模有樣,並沒有讓霍景嵩察覺出不對。蘇絮忙要掙紮著起來行禮,“皇上怎麽也不說話,到讓臣妾出了洋相!”霍景嵩見狀哈哈笑起,伸手攔住她,欠身坐到床邊,將杯子往她嘴邊遞過去。他這般體貼溫潤的舉動,讓蘇絮麵上一紅,心裏不由怦怦跳起。既是愧疚,又是不安。


  “朕瞧你睡得正酣,也是心疼你日日勞累!皇後的身子縱然要緊,可你也要多多顧惜自己的身子!”


  蘇絮輕輕“哦”了一聲,極是乖順的就著霍景嵩的手將杯盞的水飲盡。霍景嵩負手將水杯放在床邊的小桌上。攬著蘇絮的肩,讓她能舒舒服服的靠在自己的懷裏。“做什麽在今日去欽安殿祈福。”


  蘇絮低眉,小聲回道:“臣妾與皇上說,皇上可不能責怪臣妾!”


  霍景嵩攏緊了蘇絮瘦削的肩膀,應聲道:“你這般賢惠,朕如何舍得責怪你。”


  蘇絮眉目一轉,認真道:“臣妾昨晚一時無趣,在宮中撫琴。怎知琴弦驟然折斷。一時心裏不寧,也是曾在《前秦史略》上見過。昔日秦武帝的皇後久病不愈,其親妹憨貴妃整日在佛前虔誠祈禱。後秦武帝的皇後病愈。”她話到此處,微微一頓,“臣妾原本是想效法先人,隻是身子實在不濟,反而給皇上添亂了!”


  霍景嵩聞聽蘇絮這番真摯懇切之言,哪兒有不感動的道理。當即執著蘇絮的手,動情道:“若是後宮諸人,皆如你這般賢德,皇後必定也不會積勞成疾,總是病懨懨的!”


  蘇絮微微頷首,歎息著道:“皇後娘娘之前處處照拂臣妾,臣妾心懷感激。別說皇上與娘娘是少年夫妻,便是臣妾,實在不忍心看娘娘臥床不起的羸弱之態。心裏難過擔憂不已!”霍景嵩抬手為她撥了撥額間的碎發,一時說不出話。蘇絮轉頭,微微一笑,“皇後娘娘最是仁慈,兼愛天下。自然是好人有好報,皇上也不必太過憂心。等臣妾身子好了,仍舊去欽安殿祈福。希望皇後娘娘能早日康複。與皇上一同去太廟祭拜!”


  霍景嵩含笑,點了點蘇絮的眉心道:“你有這心思便已經足夠了,何必總累自己的身子受苦呢!神佛雖要禮敬,可凡事卻到底不宜太過。物極必反,難免傷了自己!”


  蘇絮輕柔一笑,頷首應下,春如這時才送來蘇絮往日調理身子的藥進門。主仆二人這般不過是當著霍景嵩的麵做做樣子,蘇絮拿著碗盞喝下藥。霍景嵩才安心一笑道:“用了藥,精神也能好上許多!”


  蘇絮將藥碗遞回給春如,漱口畢,取了帕子拭一拭唇角,悠然笑道:“方才迷迷糊糊,仿佛聽見翻書的聲音。”


  霍景嵩隨手拿起那書,心中一動,含笑道:“瞧瞧你看到哪兒了,朕記著你看這本書看了許久,怎的還沒讀完。”


  蘇絮睫毛微顫,迅速的垂下眼瞼,閑適道:“自從去長楊宮之後就沒再看過,前幾日翻出來,想起這書才看了一半。所以就在晚上的時候放在枕邊看。”她說著,嬌俏一笑,“沒看幾頁,便會發困了。安神倒是極好用的!”


  霍景嵩被她逗得哈哈大笑,手裏卷著書卷輕敲著蘇絮的額頭,“倒也難得有你看不進去的書!”


  蘇絮蓄笑,“前些日子困得快,這幾日倒是不管用了。偶爾瞧著史書,到仿佛看話本一般。”


  霍景嵩聽著蘇絮這話,不由挑眉,“哦?到與朕說說,怎麽是同看話本兒一般?”


  蘇絮柔婉一笑,“臣妾便挑就近看的說,”她一停,眼角仿若無意的掃看過霍景嵩,徐徐道:“臣妾正看到秦少帝倚靠著高騰繼位,這其中艱難,眾口不一,頗為有趣。”


  霍景嵩眉目舒展,“前秦的史書委實有些雞飛狗跳的模樣,朕少時也因為這個緣故極愛讀史。比起旁的書倒是有趣多了!”


  蘇絮微微歎道:“那高騰為少帝鞍前馬後,忠心耿耿。若非宦官,想必也能成為名垂千古的賢臣!”


  霍景嵩原本是以為蘇絮知道了吳德全一事,才想用‘黔首之亂’來替吳德全說話。驟然聞聽蘇絮盛讚高騰是“名垂千古的賢臣”如何還能疑心。不由撫掌一笑,“可見你隻看到少帝即位,旁的也並未多看!”


  蘇絮笑道:“往後還未曾看過!”


  霍景嵩將那書卷放下,幽幽道:“之後高騰利欲熏心,怕少帝親政之後,大權盡失。所以少帝十八歲之時,高騰在黔首將他縊死,另扶植了傀儡皇帝,史稱‘黔首之亂’。”


  蘇絮恍然道:“實在出人意料,如何也想不到這般博聞強識,才高八鬥之人會做出如此大逆不道的事兒,往少帝如斯信任他,卻這般以怨報德,狼心狗肺。”蘇絮憤憤歎道,樣子全無機心。隻是這番話說者有心,聽者亦發有心。


  平日裏借史喻事都是怡妃慣用的手段,霍景嵩眼裏,蘇絮總是懵懂不知的小女孩兒一般。斷不會有這樣的心計,他被腦海中的這個印象蒙蔽住,便總是這般看待蘇絮。直到很久之後,霍景嵩才恍然大悟蘇絮的難得糊塗,卻也為她這般大智如愚而心生懼怕。


  蘇絮在長樂宮中的盤算正好,卻不知另一邊怡妃也偷偷的起了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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