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3 壽宴
六宮後妃因著轉眼而至的皇後生辰,籌備的好不熱鬧。難得諸人能在霍景嵩麵前一展所長,如何能讓旁人搶了風頭。蘇絮無意出挑,隻從白檀選的琴譜中,擇了一首《佩蘭》來練。這首曲子,琴音清新沁人,頗為討喜。
生辰宴與中秋的闔宮夜宴接踵而至,內侍省與六尚皆是忙翻了天。怡妃疲於應付壽宴的一應事宜,自然在上官貴嬪一事上無暇分身。蘇絮整日除去到皇後宮中請安,多半的時間都在宮裏練琴。
這日,月已中天。剛下過一場大雨,天氣難得清快涼爽起來。蘇絮著人搬了美人靠到院子裏乘涼,合歡花被雨水打的散落一地,隱隱有些衰敗沒落。蘇絮有一下沒一下的打著扇子,以手支頜,靜默的瞧著空留一樹青翠的枝芽,神遊天際。
不知過了多久,隻聽春如輕聲喚道:“娘娘,曲掌膳求見。”
蘇絮驀然回過神,揚眉一笑道:“請進來。”自打曲寶憐升任掌膳之後,為了避忌,便極少來找蘇絮。如今眼瞅著生辰宴將至,曲寶憐忽然求見,必定是與這個相關。她正身坐起,整了整衣襟裙角。
曲寶憐同春如靜靜的進了園子,與蘇絮請過安,方開口道:“這幾日早就想過來給娘娘請安,因著尚食局實在忙碌。司膳司整日準備膳食,今日才勉強有些閑暇。”她如今曆練的亦發有模有樣,再不複初入宮時,總是惶急不安的怯怯樣子。
“去搬個凳子過來。”蘇絮微微含笑,“兩邊的晚宴都不能耽擱,如何能不磨人呢!”蘇絮和顏悅色的讓她就近坐在自己身邊,了然於胸的開口問道:“怎麽?可是靖夫人有動作了?”
曲寶憐與蘇絮接觸了這樣久,對她的一語中的已經十分習慣。低眉點頭,壓低了聲音道:“靖夫人預備在晚膳上動手腳。”
蘇絮挑眉笑問道:“膳單都是怡妃事先過目,再三斟酌才定下的。依著怡妃的性子,必定會多準備出來。”
曲寶憐陪笑道:“怡妃確實讓司膳司做了四份膳單,兩份是生辰宴那日皇上及皇後娘娘與其它後妃的。另外兩份是特意為榮、英兩位貴嬪準備的。”
蘇絮輕輕一笑,“靖夫人要如何下手?”
曲寶憐垂首,輕聲回道:“要從時鮮一類的食材上下手,奴婢偷偷聽見司膳與典膳兩人私下裏商議,隻是兩人防著奴婢,奴婢再多的便也不清楚了!”
蘇絮並沒有出聲,思慮了大半晌才悠然開口道:“不清楚便好,”蘇絮語頓,柔婉一笑,“盡管由著她們去,隻一樣,無論她們在膳食上怎麽動手腳,都不能讓英貴嬪的吃食出問題!”曲寶憐連連點頭應下,蘇絮深看她一眼道:“過了生辰宴,你必定又要高升了。到時一旦東窗事發,你便出頭,向宣順夫人稟明一切,自然可以穩坐司膳之位!”
曲寶憐麵上歡喜,立時跪地謝恩。蘇絮起身親自扶起她問道:“這些日子可去瞧了寶瑗與寶珍?”
她聞言,笑容便有些僵硬。默然半晌,方開口道:“沒有去瞧寶瑗,隻去了冷宮幾趟。”
蘇絮聞聽曲寶憐這話,忽然想起曲寶珍被打發去了冷宮當差。之前冷宮失火之事,曲寶珍許是會知道,她溫潤一笑,試探著道:“都同你說了什麽?”
曲寶憐搖頭,微微歎氣,“左右不過是哭著求奴婢把她救出來,”她語頓,遲疑著複言,“冷宮雖然多是被廢的妃嬪,有些還瘋癲了。可到底要比尋常的地方省心。奴婢瞧著,她在那也能安生著過日子。”曲寶憐七月才過完生辰,如今也不過十三歲的小姑娘而已。短短數月,因著六尚裏的明爭暗鬥,竟也能說出這般慨歎之言,可見在尚食局實在不易!
蘇絮不欲多問,含笑道:“寶珍還小,從前看著也是個乖巧的姑娘。你現下好好待她,往後你們兩個互相之間也是個伴兒。畢竟是親生骨血,總強過心口不一,口蜜腹劍的旁人!”曲寶憐默然點頭,也不多言。蘇絮轉眸讓白檀為她封了些銀子道:“拿去冷宮幫著寶珍疏通疏通,財可通神,往後得著掌事姑姑的照顧,日子也能好過一些!”
曲寶憐接了那銀子,免不得又是一陣道謝。蘇絮沒有多留她,叫她小心著回了六尚。
皇後生辰這日,暑熱還未消盡。怡妃有心,將宴席開在了太液池之上的蓬萊洲。因著蓬萊洲的長生殿四麵環繞這太液池水,晚風漾著水波涼絲絲的吹過,很是清爽怡人。殿閣四麵門窗皆是軟煙羅裹紫檀木的通天落地樣式,將數扇門窗打開,兩邊的風便穿堂而過,好不愜意舒服。後殿的院子裏養著仙鶴,絲竹聲聲之間,偶爾裹夾著鶴鳴之聲,也頗有一番韻致。
怡妃這幾日費心籌備,從六宮後妃、皇族親眷乘船去蓬萊洲,到膳食飲宴、歌舞作樂安排的無不妥當。大殿正中擺著蟠金龍的紅木大宴桌,帝後並肩席上。皇帝右手邊是後宮內眷的膳桌,按照位份是宣順夫人與靖夫人同坐,接著便是怡妃同蘇絮同坐一桌,再是榮貴嬪與英貴嬪兩位。除去寧容華因病缺席,上官氏禁足,六宮的妃嬪便也都到全了。
皇後的左手邊是皇族親貴的座位,今日能列席的皇親,皆是公主王爺之流。皆與皇後顧臻沾親帶故,連蘇雲飛也因著顧瓔的緣故,被特允列席。顧臻左手之下一次坐著安定大長公主與衛國公,之後分別是幾位王爺與嫡妃。
一時添酒開宴,席間好不其樂融融。眾人頻頻把盞,為皇後慶祝生辰。顧臻今日穿著一身掐金撚銀繡百鳥朝鳳的茜素紅宮裝,淩雲髻上簪著十六翅點翠鳳銜珠的步搖。珠光金芒攏著她,極是明媚豔麗。縱然榮貴嬪與瑾嬪這般青春正好的美貌宮妃在前,也比不上皇後半分。顧臻神色清潤有神,這些日子難得如此精神奕奕。
蘇絮眉目含笑,舉杯與身旁的怡妃道:“臣妾賀過怡妃娘娘出師告捷!”
怡妃瞧著殿上頗為言笑晏晏,不由舒了口氣。舉杯輕巧笑道:“也不過才開始,好戲還要看諸位妹妹登台亮相。”怡妃話音未落,便由熹容華先行表演獻禮。
樂師重新鳴鑼開演,熹容華不知何時去下殿換過了衣裳。她今日準備的正是去歲在木蘭行宮跳過的胡旋舞。京師不興這樣的舞蹈,自然極少得見。蘇絮瞧著她比起木蘭時要精進許多,不由意味深長的望了一眼齊相宜。二人心照不宣,都清楚姚木槿擇了胡旋舞來跳,自是想把失了的臉麵在霍景嵩麵前再親自拾起。隻是姚木槿主意打得好,卻並不曉得霍景嵩的心性。
齊相宜抬眼瞧著霍景嵩與安定大長公主正敘敘說著話,不覺開口與蘇絮道:“絮兒,陪我出去更衣吧。”
瞧過阿蘭朵的珠玉在前,蘇絮自然也沒又看下去的興致,她起身去扶齊相宜。兩人靜默的從身後的通天落地長窗出了門,往長生殿的偏殿去。
“熹姐姐要做胡旋舞,姐姐之前可曉得?”蘇絮小心扶著齊相宜,極是仔細腳下的路。
齊相宜搖一搖頭道:“阿歆沒提過,我也沒留心去問。實在不曉得她會選這個。”
蘇絮蹙眉輕聲道:“實在是熹姐姐不曉得皇上的脾性,她原本就因著這個出了醜,如今縱然跳得再好,也恐怕要讓皇上想起之前在木蘭行宮的事了。”
“今日必定是不中用了,”齊相宜歎氣著道,“也怪我應該提前問一句的!”
蘇絮挑眉含笑著接口,“恐怕今日殿上諸人都各懷心思,熹姐姐既搶不去風頭,也必定不會引得不快。”蘇絮說話間,便朝著前麵努一努嘴道:“姐姐瞧著,那鬼祟的宮人是要做什麽?”
兩人遠遠瞧不出眉目,不由悄聲跟了過去。那宮女在無人的一處悄聲的摸下了水,蘇絮與齊相宜亦發好奇,不由上前兩步,一刻不離的去瞧那宮女。隻見小巧身影極是輕便的躲過一眾守衛視線,繞到了皇帝與皇後所乘的禦船之後,蘇絮與齊相宜便再也瞧不見了。兩人極是好奇,卻到底不能聲張。看了一會兒也不見動靜,又不好出外太久,隻能捺下性子返回長生殿。
太液池水漾著胡族的樂聲,歡快清潤。活著陣陣香風,將富貴無極的長生殿又籠罩上了一層綺麗奢靡的金光。
蘇絮與齊相宜悄悄回到席間,熹容華正是一曲舞畢。眾人無不擊掌喝彩,隻霍景嵩麵上仍舊是波瀾不驚的清淡神色。姚木槿瞧見他似乎沒有所動,難免怏怏不樂的更衣回席。
熹容華起了頭,旁的後妃也開始爭先恐後的進前獻藝。
怡妃側首含笑與蘇絮道:“瞧著妹妹攜了琴來,必定是要彈奏一曲。本宮原是預備填闋詞,卻隻怕太過枯燥無味。不若我們二人同去如何?”
蘇絮如今一心都在那宮人身上,也無意出頭。自是無可無不可,當即便應了怡妃的話。
待諸位後妃都表演遍了,才由她與怡妃下去準備,少時一同獻藝。
蘇絮的琴藝全是寧容華親自教出來的,難免染上了她的習慣。每每用琴之前,總要先細細查看,再輕撥幾聲瞧瞧音色。進了偏殿,白檀將琴擺上,蘇絮才落手,便聽錚的一聲,琴弦應聲而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