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3 敗露

  王道士怔愣之下去瞧霍景嵩,隻見皇帝麵色森然透著冷意,眸色嚴厲再不複方才的清淡樣子。立時斟酌著道:“是,是有水火不容之嫌。”


  霍景嵩哼笑一聲,默然不語。蘇絮疑惑著歎道:“到底是火克金,還是水火不相容。道長這番話實在讓皇上與本主都糊塗得很!”


  王道士慌張的垂著手,舉起寬大的袍袖擦了擦汗。眼角餘光不覺去瞥王均,奈何王均並未在大殿之上,他心裏左右盤算,將將開口道:“是,是貧道聽聞……”


  蘇絮早就告知王均,在進宮的路上。把蘇絮與惠淑媛相克之事隨口說給王道士聽,全當是閑話一般嚼舌。萬不能有一絲一毫的囑托痕跡,王道士聽了王均的話,方才又聽了蘇絮提起兩人相克。自然為保無虞,全都按照王均說的來。如今出了差錯,第一個便想起了王均的話。蘇絮輕輕一笑,滿是玩味著開口道:“怎麽?道長並不曾掐算,不過是道聽途說的猜測?”蘇絮凝著王道士,轉眸便往霍景嵩的身上去。


  王道士瞧著她這番神色,當下便曉得萬不能提起聽聞二字。他這番入宮,是因為皇帝信他有三分本事。若是讓皇帝知道他此番都是聽說,難免對之前的事兒也要疑心。欺君罔上的罪,他自然是擔不起的。王道士顫顫的開口否認道:“貧道並不是道聽途說,是掐算、掐算。”


  霍景嵩懷疑的盯著那王道士問道:“是前番進宮,聽宮裏的人謠傳嗎?”


  王道士連忙擺手,鎮定著道:“沒有,貧道之前入宮是頭一次。對宮裏的人、事統統不知曉。”


  霍景嵩不由哂笑起,道:“七夕那晚,你進禦前說話,就沒有旁人教過規矩?”


  “沒有,沒人教過貧道規矩。那日貧道進宮做法事,法事過了就離宮,並沒有空餘的時間。”張道士慌張的擺首,本以為將自己的錯漏彌補住,卻又掉入了另一個別有用心之中。他這一番話,不止讓霍景嵩對惠淑媛相克之事起疑,更對葉嬪、靖夫人多事之身,怡妃福壽雙全一說起了疑心。


  蘇絮側眼瞧著霍景嵩蹙眉,沉默不已。她麵上全做不覺,含笑偏頭道:“從前以為是水火不容,原來也有火克金之嫌。既是這般嚴重,但請王道長想些趨避的法子。”


  王道士被霍景嵩的連連質問唬的驚懼不已,從生辰上看,兩人實在沒有相克那麽麻煩的事兒。他此前想著,原本糊弄過去也就算了。現下亂了手腳,腦中一片空白,艱難道:“趨避,趨避之法……”


  霍景嵩攏了蘇絮的手,揚聲道:“慢!”


  蘇絮笑眼微眯,開口道:“怎麽?皇上還有旁的話要問?”


  霍景嵩譏誚笑起,麵無表情道:“問了也是白問,朕瞧著,這道士欺世盜名,一點本事也沒有。”


  王道士聽皇帝這樣說,立即叩頭告饒道:“皇上恕罪,皇上恕罪。”


  霍景嵩鷹眸如鉤,極為銳利陰沉,讓人望而生畏,“朕問你,你便仔仔細細的回。若是有半句虛言,朕就下旨將你淩遲,再拆了長安觀。”


  王道士僵直的不住叩頭,連連道:“貧道知無不言,知無不言。”


  霍景嵩冷眼瞧著他道:“敏婕妤與惠淑媛到底有沒有命格相克?”


  王道士被霍景嵩這般嚴厲之聲唬的一激靈,叩頭回道:“尚、尚、不至於命數相克。”


  霍景嵩陰著臉,拍案道:“那方才你怎麽說是命數相克。”


  王道士如何敢說自己是道聽途說,方才已經極力向皇帝否認自己早有聽聞。如今隻能硬著頭皮道:“是貧道方才聽皇上和婕妤提起,測算之下,發覺惠淑媛是命主火,小主命格為金。若勉強說是相克也可以,不過是在沒有什麽太大的關係。二人隻要不住在一處便可,實在不必刻意趨避。”


  霍景嵩想起之前的道士言之鑿鑿,不由氣怒不已。繼續問道:“葉嬪與靖夫人又是怎麽一回事。”


  王道士麵色難看,遲疑著支支吾吾道:“這個貧道所言句句屬實。”


  霍景嵩冷笑著重複著他的話,“屬實?”他話未落地,便聽“啪”的一聲,霍景嵩這一下拍的極為用力。桌上的茶盞隨著一震,險些摔出去。“你信不信,朕即刻就能將你拖出去淩遲!”


  蘇絮不禁怯怯的出言勸道:“道長若有什麽難言之隱,不妨直說。皇上一向仁慈,必定會饒恕道長的。”


  王道士篩糠一般抖得厲害,跪跌在地,惶急不定,“皇上饒命,皇上饒命!”他的思緒因為懼怕而混亂不止,一邊告饒一邊道:“沒有多事多災一說,皇上饒命!皇上饒命!貧道受人所托才這樣說!皇上饒命啊!”


  霍景嵩雖然心裏大有眉目,卻仍舊開口,冷冷吐言,“是誰?”王道士頗為猶豫,害怕的顫顫巍巍,惶然不安。霍景嵩最不喜歡這般吞吞吐吐的樣子,沉聲道:“吳德全,將他拖出去,淩遲處死。”皇帝一字一頓的說完,吳德全自然去喚近身侍衛進門。


  王道士哪兒還能繼續緘默下去,當即惶急道:“是惠淑媛,她答應貧道,若是這件事情成了,往後會讓長安觀來辦宮裏的一應法事。”


  霍景嵩眼中無波無瀾,死一般寂靜。蘇絮麵上也大為震驚,一句話也說不出。霍景嵩對吳德全揮手,冷冷道:“將長安觀的道士逐出京師,終生不得回京。”王道士早已被嚇得虛脫,如今除了“皇上恕罪”,那兒還會說出旁的話來。


  那告饒之聲響徹空曠的合歡殿,此刻夕陽漸隱。宮人早已掌上燈火,天邊將退未退的紅霞,竟讓人覺著一陣森森冷意。


  蘇絮與霍景嵩二人皆沉浸在莫名的寂靜中,半晌蘇絮才小聲道:“皇上息怒。”


  霍景嵩起身攏住蘇絮,麵上被燭火映著,光亮搖晃間,他麵上的神色明滅不定。霍景嵩默然開口,“既是如此,從前的相克之事,也必定是上官氏串通了道士,冤枉你。”蘇絮縮在霍景嵩的懷裏,身子微顫著不發一言。霍景嵩不住撫著她的額頭安慰道:“朕會重罰她。”


  蘇絮微眯著雙眼,眸中的怨毒與陰霾藏匿在睫毛之下。哀戚道:“小懲大誡便是了,或許是惠淑媛憂心嬪妾德行有虧,連累皇上遷怒毓秀宮。當時崔氏冤枉嬪妾,被六宮諸人疑犯下滔天大罪。靖夫人不是也疑心嬪妾與怡妃、惠淑媛兩人過從甚密嗎?惠淑媛當時身懷皇嗣,為了皇長子著想,難免要糊塗一些。人之常情,實在無可厚非。”


  霍景嵩低眉瞧著蘇絮,極為心疼道:“她落井下石,如今你還幫著她說話。實在不值!朕必定要罰她。”


  蘇絮掙開霍景嵩的手臂,恭敬福身道:“也請皇上念在惠淑媛誕育皇長子的麵兒上,饒了惠淑媛吧!”


  霍景嵩不悅的伸手將蘇絮扶起,深看她道:“你心裏過得去?”


  蘇絮眼波盈盈,懇切道:“過不去,嬪妾心裏實在傷心不已。卻不敢忘記皇後娘娘所叮囑的後妃之德,要六宮和睦。是以今日的事嬪妾全當做沒聽說過,往後仍舊會尊敬惠淑媛。”


  霍景嵩大為感觸的握著蘇絮的雙手,不平道:“說重了,她就是欺君罔上的大罪。何況,從前你們同住一宮,也頗為親近。你被無辜冤枉,她不問青紅皂白便對你落井下石,實在太過心狠。”他語頓,負手坐下,陰沉道:“這樣的德行,如何能撫育皇長子。”


  蘇絮捧著茶盞送到霍景嵩麵前,嫣然笑道:“皇上請消氣,既然皇上說方才那個道士欺世盜名,咱們不若再請旁的道士進宮瞧瞧。以免冤枉了惠淑媛,來日水落石出皇上心裏也不好受。”


  霍景嵩接了茶,徐徐飲了一口,才擱在桌子上,拍著蘇絮的手道:“難為你處處體諒旁人,卻也委屈了自己。”


  蘇絮柔柔一笑,很是溫潤,“嬪妾哪裏是體諒旁人,隻是不願意瞧著皇上為了這樣的事兒煩心!”


  霍景嵩安慰笑起,握著蘇絮的手道:“朕聽你的便是,讓人去盤問那道士,待一切落定,再做處罰。不過從前到底委屈了你,等合歡殿布置一新,你搬進來的時候。朕便冊你為九嬪之首的昭儀。”


  蘇絮聞聽霍景嵩這番話,立時惶恐跪地道:“嬪妾無德無能,實在受不起。”


  霍景嵩將她扶起,嗔怪道:“往後不許你再這般謹小慎微,惶恐憂慮的樣子。朕進你為九嬪之首,並不是隨性之舉。一是,你因著位份低,受了不少委屈,連劉氏從前也敢處處欺壓你。二是,朕也想讓旁人曉得,你在朕心中的位置。往後再沒人敢輕易害你!”蘇絮極為感動,眼角不覺便墜下淚來。霍景嵩立時為她拭著眼角,哄勸道:“好好的哭什麽?”


  蘇絮別了臉,別扭道:“是沙子進了眼。”霍景嵩嗤笑著將她攏在懷裏。


  夜色這般醉人,讓蘇絮沉浸其中,心裏也柔軟下來。她想,雖然之前誤會重重,可自己總算能在他心裏占據一席之地,如此便足夠了。蘇絮在霍景嵩的懷裏抿唇甜笑,僥幸的想著,或許帝王之愛並沒有那麽艱難不易得。


  蘇絮大為感懷,輕柔道:“隻要皇上信嬪妾,旁的委屈,實在算不得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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