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8 冷宮

  宣順夫人的這番話讓昭雲歸發自內心的懼怕,他從未有過這樣深切的驚恐。此刻宣順夫人的溫潤笑容,仿佛冬日裏的凜冽寒風,刺骨冰冷。“恨臣,怨臣?”昭雲歸遲疑著緩緩抬頭,眼中迷茫不已。


  宣順夫人何曾做過這樣的事,在心裏也大為不忍。卻終究還是定定的開口道:“對,是昭大人將敏婕妤推上這條不歸路的,如今昭大人想帶頭往回退嗎?”宣順夫人的聲音仿佛染上了魔力,一下一下的敲進昭雲歸的內心,“退不得了,蘇絮會成為眾矢之的,她再沒機會生下皇嗣,隻能依靠著泓兒。爭太子,爭太後的榮光,不死不休。”


  “不死不休。”這句話好似一把錘子,將昭雲歸最後的隱忍一擊而碎。他被這話嚇得不住顫抖,他從前是那般害怕蘇絮過上爭鬥不休的日子。他隻盼著蘇絮能嫻靜安好,無波無瀾。可到頭來,竟是自己,自己將她推上不能回頭的境地。若然被蘇絮知道,他該以如何顏麵應對。


  宣順夫人瞧著昭雲歸臉色發白,一言不發,曉得是自己的威懾起了作用。當即軟了語氣,“若是昭大人於心有愧,往後便為蘇絮奔走效力,也算能彌補錯失了。”


  昭雲歸怒極而笑,盯著宣順夫人問道:“彌補錯失?那麽下臣請問娘娘,到底在彌補誰的錯失。”


  宣順夫人被她問的失了神,無力笑道:“各人的錯,各人來償。”她微頓,瞧著昭雲歸,曼聲,一字一頓複言道,“明哲保身,中立之人,往往是這個後宮裏最早死的人。希望昭大人與本宮、敏婕妤能夠同心同德。往後再別起全身而退這樣的錯主意!”


  昭雲歸麻木的起身,再不多說一句,默然緩緩往外去。燕語看著大為惱火,不由斥責道:“夫人還沒有免禮,昭大人怎麽敢自己起身走了?”


  宣順夫人微微歎息著揚手,攔住燕語,“算了,讓他去吧。”


  燕語猶疑著問道:“昭大人會不會告知敏婕妤?”


  宣順夫人起身,麵上盡是疲乏之色,“不會,過了今日之後。蘇絮身邊會多一位得力之人,往後蘇絮讓他做什麽,他都拒絕不得。”宣順夫人幽幽的聲音蔓延在空落的大殿之上。被初夏一絲清冷微風帶出,攏著昭雲歸投在宮道上模糊不清的身影。


  小於子瞧見昭雲歸自出門之後,麵上便盡是冷汗。小心翼翼的從藥箱裏取出平日診脈用的帕子,舉手遞給昭雲歸道:“大人擦一擦?”見昭雲歸一動不動的疾步向前,小於子亦發不安道:“大人,方才進漪瀾殿也沒帶藥箱進去。”


  昭雲歸微楞,咽下那些驚悸與惶惶不安。冷然道:“往後不必再查坐胎藥的事兒了,還有,去書館尋千金一科的醫書典籍。”小於子心裏不解,卻也懂得這樣的事斷斷不能細問的道理。當即默默應下再不多提。


  昭雲歸愁雲慘霧,卻終究沒敢告訴給蘇絮。而蘇絮這邊隻照著昭雲歸的話停了坐胎藥,另外滋補。一心全撲在了棠清告發劉海若一事上。


  三日的功夫,張保果然將內府局總管太監暗通款曲、中飽私囊的事兒告到了宣順夫人處。一番查證下來,內府局總管從前挪用克扣蘇絮的月例,為劉海若增補一事也被揭出。那日正巧皇帝去瞧英貴嬪,便也跟著聽了。宣順夫人以劉海若與內府局總管過從甚密為由,下令徹查。不出半日便從那總管太監的屋子裏搜出了金銀錢財,還有白芥子與麝香。宣順夫人傳召棠清詢問,棠清自然是把從前沒敢說的話全都說了出來,胭脂栽贓,夏氏小產。


  霍景嵩聞聽這般藏汙納垢之事,哪兒還能不動氣。連召見都不曾召見,立時下旨將劉氏廢入冷宮,終身不得出。劉海若被貶黜遷居之時,還抱有複起的幻想,如今忽然被廢入冷宮,自是震驚不已。連蔣順儀之流也忙著與她撇清關係,退避三舍。


  胭脂與夏氏小產,紅萼枉死一事,到底都是劉氏借由靖夫人告發。皇帝難免要多心,靖夫人亦是驚心不已。不但派宮人去申飭劉氏,狠狠的掌嘴,更親自去禦前請罪。饒是如此,卻隻換來了霍景嵩讓吳德全遞出來的一句話,“既是知道錯了,往後耳根子就硬些。別再被人利用當槍使。”到底沒見靖夫人。


  而劉海若被廢那晚,蘇絮帶著白檀與春如漏夜去了冷宮。


  蘇絮第一次踏足啟曌城曆代幽禁罪妃之處,這幅破敗的樣子,仿佛極不該出現在堂皇富麗的皇宮之中。燈籠之上蒙著層層灰塵,散著昏黃幽暗的光。冷風一吹,一層灰簌簌落下。蘇絮隱在陰影裏,羽緞的披風將整個身子都攏在其中。盡管如此,她心裏還是止不住的一陣害怕與不安。


  春如躬身小聲道:“小主安心吧,守著冷宮的幾個侍衛,從前都是跟過卓大哥的人。奴婢與他們熟識,已經悄悄打點好了。”


  蘇絮垂目低低“恩”了一聲,“這樣的事兒到底見不得人,越少人知道越好。”


  春如連連點頭,“入夜的侍衛沒有白天的多,總共前後不過兩三人當值。小主從後門進去吧,隻有一人知道,他必定不會隨便說出去的。”


  蘇絮頷首,雙手袖在寬大的衣袖中,深吸一口氣,緩緩進了冷宮。


  後門被吱呀一聲推開,四周是一片靜謐的聲音。白檀低聲道:“咱們來得晚,那些前朝廢妃與本朝的罪妃都睡下了,還能安靜一些。”


  蘇絮隨著春如往安置劉海若的那處去,鼻尖兒不住的嗅到一股醃臢酸腐的氣味。她嫌惡的用手帕掩住鼻子道:“怎麽有這種味道?”


  白檀哀哀歎道:“都是一些被厭棄的人,瘋的瘋,傻的傻。所以吃喝拉撒也都隨處……”白檀說著聲音漸小,三人隻聽見劉海若尖利的咒罵聲,“做死的狗奴才,我雖入了冷宮,可到底還是有著位份的采女,憑你們是什麽東西,敢作踐到我的頭上。狠心短命的混蛋東西,若是讓我出去,一個一個取了你們的狗頭。”


  蘇絮聽見她已這幅樣子,還有力氣罵人。便忍不住譏誚的笑起,親自推了門。劉海若身邊的宮人悉數被遣,如今她隻孤身一人呆在屋子裏。她的這間屋子裏整個都是陰霾灰暗的,劉海若麵貌狼狽。


  蘇絮甫一進門,劉海若便是一愣。忽然瞧見蘇絮,眼睛便被氣得通紅。她回過神,登時就要來撲打蘇絮,“賤人,必定是你攛掇棠清那個下作的狗奴才來害我。”見劉海若這般,春如與白檀兩人一左一右便架住了她。白檀平日雖少勞動,卻也很有力氣,一把便將劉海若按的跪伏在地。


  蘇絮極為明快的輕笑起來,盯著劉海若氣得發怔的臉,忽然想起自己亦曾被她這樣按在地上,居高臨下的盯著自己,要把她推進禦溝裏。那時蘇絮驚懼不已,氣怒交加。蘇絮咬牙會看著劉海若,立目問道:“劉姐姐可還記得,從前咱們也這樣互相怒目而視。不過那時候你居高臨下,我被你踩在腳底。”


  劉海若不甘示弱,反唇相譏道:“賤人,你別得意太早。在木蘭我就被皇上貶黜過,最後還是能夠逃出生天。你這個下賤坯子,永遠都隻有被我踩在較低的份兒!”


  蘇絮諷刺的笑起:“逃出生天?劉姐姐認為,前事種種,我放過你一次。這次還能輕易的放過你嗎?”


  劉海若被蘇絮這話說的驚疑不定,勃然變色道:“賤人!你敢如何?”


  蘇絮淡淡哂笑著坐下,瞧著劉海若道:“你從前想要對我怎麽樣,我便想怎麽樣。”她轉眸,清潤笑起,悠悠開口,“事已自此,我也不怕明話告訴你。我討厭死了你這張臉,既然咱們彼此看著都這樣膩煩,今日了結了你,也省著來日動手。”蘇絮咯咯一笑,仿佛死是一件極為輕巧的事一般,“劉姐姐,這是你從前送給我的話,今日我原句奉還。”


  劉海若隱隱記起,定定瞅著蘇絮。她何曾瞧過這樣的蘇絮,麵上盡是戾色。她印象裏,蘇絮從前總是一副逆來順受的可憐模樣,不鹹不淡就仿佛是塊木頭。劉海若沒來由的害怕起來,嘴唇緊抿,不住的顫抖。


  蘇絮哈哈一笑,複又斂容,眯目,一字一頓道:“你是怎樣害死紅萼的,我全都記在心裏。如何會讓你這般輕易的去死?”


  劉海若麵色蒼白,強擠出話來,“你,你到底想做什麽?”


  蘇絮冷聲:“如今有兩條路擺在你麵前,生和死。全看劉姐姐自己。”


  “就算你如今受寵,卻也不能隻手遮天。”劉海若猶自不信,狠狠的盯著蘇絮。


  蘇絮輕哦一聲,含笑道:“是嗎?宮妃自裁是什麽罪劉姐姐必定心中有數,若是你縊死在冷宮裏。不知道皇上會如何處置劉家,是與我家從前被冤枉一樣,發配卑沙城;還是好像從前的曲家,滿門抄斬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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