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7 察覺
昭雲歸細查之下不由大驚失色,他慌張的抬起指尖兒,又在心裏拿不準,並不敢露出樣子。他強穩住心神,沉聲問道:“可是太後娘娘賞給六宮的坐胎藥?”
綠楊回道:“是,太後娘娘請李大人下的方子。”
昭雲歸起身接過那藥在鼻尖兒略聞了聞,心裏便愈發驚悸不定。他抿唇垂首與蘇絮道:“小主用了多久?”
蘇絮瞧著昭雲歸的臉色,愣愣道:“也有月餘了。怎麽?這藥有問題嗎?”
昭雲歸含笑緩緩擺頭,“沒有問題,藥是好藥,隻恐怕小主身子還虛,不太適合這樣滋補的方子。若是小主想用坐胎藥,微臣可另行再開合適小主的藥方。”
蘇絮雙靨一紅,連連擺手道:“不必了,上月太後瞧見元慈帝姬,一時感懷皇嗣單薄才想起給六宮賜坐胎藥。”蘇絮說著,眸中一黯,有些訕訕的不好意思,輕聲道:“想是去年我吃那個藥傷了身體的緣故,總覺著身子冷冷的,如何也緩不過來。”
昭雲歸心裏十分著急,卻不敢讓蘇絮知道,勉強打著精神,笑道:“是與從前有些緣故,不過小主還年輕,慢慢溫補著,就會補回來。”
蘇絮這才一展緊蹙的眉頭,安心道:“有昭大人這番話,我便放心了。”
昭雲歸略略思量著道:“是藥三分毒,下臣給小主開些藥膳,小主先慢慢調理著,往後微臣會親自照顧小主的身子,不會再假手他人。”
蘇絮也頻頻點頭,笑容和煦,“說來,我身子如何,還是昭大人最清楚。李大人醫術再好,也有許多不知道的緣由。”蘇絮看一眼昭雲歸,很懇切道:“況且,旁人我總不太信。”
昭雲歸此時心裏苦澀難擋,大為懊悔。從蘇絮脈象上看,仿佛傷陰不孕之象,他猜著多半是坐胎藥的緣故。這坐胎藥是太後所賜,他並不曉得這其中種種情狀,實在無從與蘇絮說起。更何況,如果蘇絮知道自己傷陰不孕,又該多麽痛苦絕望。這樣的事兒,也萬不能讓皇上知道,後宮無孕嬪妃該是如何的淒慘,他更是清楚。唯今之計,隻能按下不提,一麵在禦醫院細細查下去,一麵幫著蘇絮調理身子。
蘇絮瞧昭雲歸愣著神,低聲喚道:“昭大人?”
昭雲歸勉強揚起唇角,“小主。”
“大人有話不妨直說。”蘇絮瞧見昭雲歸神色有異,也是滿心狐疑。
昭雲歸斂容溫潤笑起,便又是往常的淡然模樣,瞧不出絲毫的異色,“微臣方才隻是在想該如何做藥膳方子。”
蘇絮盯著他半晌才安心,隨著他清潤一笑道:“左右也不是一時半會兒能調理好的,我不急,昭大人也不必著急。”昭雲歸低眉,恭敬應下。蘇絮含笑,轉了話頭道:“十五那日,請昭大人把逸兒從奶娘那抱回蘇府吧。”
昭雲歸喏喏的應了,又道:“雖說進了五月,天兒也熱了,可小主到底體寒,實在不益吹風。臣前些日子聽聞小主熬夜受了風寒,往後這樣傷身傷神的事兒,請小主不要再做了。”他這番話是指蘇絮等皇帝一夜,染了傷寒。昭雲歸內心五味雜陳,也說得蘇絮尤為尷尬,當下隻淡淡一笑,“好,一切全聽昭大人的。”昭雲歸極為的不自在,當下稍稍叮囑幾句,便告退起身。
甫一回禦醫院,昭雲歸便向李玉說明,往後會繼續照應蘇絮的身子。李玉不置可否,隻笑眯眯的應了。又同小於子偷偷將坐胎藥的藥渣尋來,細細查看。他一番查驗之下,並無頭緒。太後賞賜六宮坐胎藥的方子與藥渣並無出入,可蘇絮的那一碗卻被人加了熱性的藥材。麵兒上看似乎並無不妥,可蘇絮是極寒的身子,配上這幾種熱性的藥材,實在是陽氣偏亢,內傷真陰。
小於子見昭雲歸直想到深夜,仍是愁眉不展的樣子,忍不住問道:“大人,這藥一直是李大人親自負責,這一陣又是李大人親力親為敏小主的身子,想必李大人該清楚!”
他這一句話,昭雲歸腦中一閃,便忽然清晰起來。李玉是皇後與宣順夫人的人,憑他的本事,如何查不出蘇絮脈中的異象?昭雲歸卻不信皇後與宣順夫人會下這樣的手,他驚疑不定間,宣順夫人身邊的內監來請道:“宣順夫人請昭大人過宮診脈。”昭雲歸心緒不定,忙忙應下,便讓小於子去準備藥箱。
自打元慈長帝姬住進未央宮,英貴嬪有孕之後,未央宮便一掃從前的頹唐景象,夜夜華燈高照,無比氣派熱鬧。此刻夜色已深,恰春堂的英貴嬪已歇下。唯獨宣順夫人的漪瀾殿燈火通明,昭雲歸隨著宮人靜聲進殿。宣順夫人在大殿的寶座之上正襟危坐,極是威嚴肅穆。見昭雲歸進門,宣順夫人擺手與眾人道:“留著燕語伺候,你們都退下吧。”
眾人規規矩矩的道了聲是,便魚貫著從大殿退下。昭雲歸此刻斂聲屏氣,跪地恭敬行禮道:“宣順夫人安康。”
宣順夫人並不讓他免禮,睇著昭雲歸頭頂的官帽,淡淡一笑道:“本宮以為,昭大人再不管長楊宮的事兒了。不成想,到底是於心不忍啊?”宣順夫人話裏有話,點中昭雲歸內心最隱秘的一處。他之前疏遠蘇絮,也是不想因為自己的緣故,讓蘇絮陷入危難之中。可如今他才猛然驚覺,無論是他還是蘇絮,兩人已然逃不出皇後與宣順夫人一步一步設下的局。
“夫人的意思,下臣不懂。醫者治病救人,下臣照料敏婕妤的身子也許久了。自然最清楚敏婕妤平日該用什麽藥,該如何仔細注意。”昭雲歸心裏縱然亂成一團,卻仍舊是麵無波瀾,不卑不亢的樣子。
宣順夫人嗤笑一聲道:“既是如此,前些日子昭禦醫怎麽就假手他人,對敏婕妤不管不問了呢?”
昭雲歸俯首在地,驚聲道:“夫人也知道,皇後娘娘的身子如何?”他尾音一拖,這話聽著便有些威脅的意味,“微臣得替皇後娘娘守著秘密,也要顧忌照看皇後娘娘的身子,也實在無暇分身。”
宣順夫人淡淡哂笑,麵上是從未有過的嚴厲之色,“昭大人該清楚,皇後娘娘從前三番五次的幫著蘇絮說話,不惜動用母家,也要助敏婕妤翻身是何原因。”昭雲歸心裏“咯噔”一下,極不是滋味。宣夫人瞧著他隻跪地不語,亦發揚聲徐徐道:“雖說到底是敏婕妤有些本事的緣故,可皇後娘娘耳濡目染,到底是聽誰一力保薦推舉?”
昭雲歸沉聲回道:“是,敏婕妤聰敏過人,微臣常與皇後娘娘提及,也求請過皇後娘娘幫一幫敏婕妤。何況敏婕妤是顧念恩情的人,必定會湧泉相報。”
宣順夫人柔柔笑道:“太醫院中,皇後娘娘與本宮可重用之人並非昭大人一人。憑醫術、心思昭大人雖說也算是人才,卻到底不如李大人用著合心。可皇後娘娘正看重昭大人對敏婕妤的一片敬重,深信昭大人是重情之人。若說敏婕妤假以時日會前途無量,昭大人又何嚐不是呢?”
“娘娘謬讚。”昭雲歸無言以對,悶聲回著。
宣順夫人眉目一轉,亦發加重了聲音道:“可昭大人是如何回報皇後娘娘與本宮的?如今蘇氏翻身,短短一年的功夫,從寶林高封至婕妤。你也是禦醫院的院判,昭大人便想著你們翅膀硬了,便再不必指著江河日下的舊主了嗎?”
昭雲歸心裏惶急不安,卻到底忍不住辯道:“若是皇後娘娘與宣順夫人動氣,下臣大可以任兩位娘娘懲處。說到底,敏婕妤實在無辜,何必……”
“無辜?時至今日,都要怪你,昭大人!”昭雲歸話音未落,宣順夫人便迅疾的打斷了他。
昭雲歸聞聽此言,哪兒還能鎮定得住。脊背上布滿了粘膩的冷汗,浸濕了官服。他驚疑不定的垂首緩緩道:“是,下臣?”這話是在問宣順夫人,卻仿佛也在自問。
宣順夫人輕笑著開口,“對,就是你。害的蘇絮到這般地步的人就是你,你若怪本宮狠心讓蘇絮再不能生育。昭大人便想一想是誰也跟著推了她一把,讓她一步一步走進來?”宣順夫人狠心咬牙,麵上是從未有過的森然冰冷,“你比我清楚,皇後娘娘時日無多,她這番相信蘇絮,早就有意讓泓兒養在蘇絮膝下。皇後娘娘對泓兒的期望,你心中有數。”
昭雲歸聽著這話,心裏便如同嘔血一樣。懊悔愧疚著愣愣道:“夫人言下之意,是指皇後娘娘也知曉這件事,也默許宣順夫人在坐胎藥裏動手腳?”
宣順夫人眉心一動,立時回駁道:“沒有,皇後娘娘宅心仁厚。她並不知道,一切都是我的主意。”
昭雲歸痛心疾首,艱難道:“敏婕妤出身庶族,即便來日誕下皇子,也比不過二皇子的身份貴重。”
宣順夫人眯目盯著昭雲歸,麵上是前所未有的決然,“泓兒是皇後用性命換來的,本宮不容許一絲一毫的失誤與冒險。”昭雲歸隻覺著渾身發冷,悲痛不已。宣順夫人揚一揚溫潤如水的眉眼,其上是極為堅決的神色,“昭大人,泓兒是蘇絮唯一的指望。你若是不想盼著她好,大可以把坐胎藥的事兒告訴給她。看看敏婕妤究竟要去恨誰,怨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