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0 轉意
曲寶憐麵無表情,領著這一眾人繞過白檀等人。白檀未瞧見她有何眼色相回,微微側頭,便見這幾人身影漸行漸遠,難免有些陣腳大亂。她亦發慢了步子,惹得小全子頻頻抱怨,她便拿腳踝扭了這樣的話敷衍他。
白檀進長楊宮的時候,一眾宮人皆是各自忙碌著。瞧見白檀回來,紛紛對著她行禮。白檀麵色不大好,正往內殿去進,小全子也跟著她半步不離。白檀見狀,拉下臉了斥道:“就算全公公要監視我,可這內殿是小主的寢所,從來由不得外人隨意出入。”
小全子不依不饒道:“姑姑不讓奴才跟著,可是有心虛之事。”
綠楊聽了這話,如何不曉得是蘇絮出了事情,冷笑一聲,諷刺道:“咱們自己宮裏的人也不能進來半步,更別提旁的人了。誰知道會不會有不懷好意的小人,在咱們小主的寢殿內偷偷放上什麽東西,再賊喊捉賊?”綠楊將話說到這樣的地步,小全子自然再沒有跟進去的道理,冷哼一聲,轉首站在院子裏候著。
白檀拉著綠楊進門,小福子與小康子也急急跟了進來。白檀將披香殿的事與幾人長話短說。小福子便道:“奴才這就去司藥司,要些白芥子與燙傷藥。”
白檀趕忙攔住他道:“不能去,這時間去了,難免要惹人懷疑。”她話罷,低聲與小康子道:“去外麵等著曲掌膳過來吧。”
三人大為驚歎道:“曲掌膳?難不成姑姑已派人去尚食局通報了?”
白檀抿唇搖頭,苦笑著道:“但願曲寶憐伶俐,能看出我的意思。如果一炷香的功夫她還不到,咱們也隻能另想法子了。”
綠楊陪著白檀坐下,大為不安,“姑姑還有什麽法子呢?不然咱們請昭禦醫過來?”
“禦醫院比起六尚還要遠,時間耽擱久了,我隻怕皇上原本相信的,如今也要疑心了。”白檀歎息著道。
“姑姑倒是要找到什麽時候?”聽見小全子的催促聲,白檀亦發膩煩起來,綠楊憤憤起身,快步走到窗邊喝道:“催、催、催!趕死嗎?”
小全子嗤之以鼻的回道:“咱們是回皇上差事,姑娘這樣說仔細欺君犯上之罪!”
綠楊怒聲罵道:“那你就盡管告去啊,左右我們小主回回都要被人冤枉,雞蛋裏挑骨頭,大不了抓住姑奶奶的錯,姑奶奶抵命就是!”
白檀心裏發急,聽著綠楊的話,又實在哭笑不得,揚聲喚道:“小姑奶奶,你跟他磨什麽。倒是仔細想想,那日我放在櫃子下麵的匣子到底是被誰收了,怎麽好好的竟沒了!”
綠楊哎呀一聲道:“仿佛是小康子給放起來了,他剛出去給菱姑娘送東西去了。”
白檀道:“怎麽偏偏挑了這個時候出門,趕緊派人去尋回來。”二人在屋裏一唱一和,綠楊悄悄開了一個窗縫,便瞧見小全子立著耳朵,在窗根兒底下側首聽著呢。
卻說毓秀宮這邊,夏太醫重新開了藥方,為怡妃祛熱毒,又包紮上。一時間眾人都是靜靜的不言語,極為尷尬不自在。蘇絮手裏絞著絹子,麵上仍舊是雲淡風輕,大為安心的樣子。
怡妃此刻正蓄著極為婉轉溫潤的笑意,寬聲安慰著蘇絮道:“妹妹不必焦心,雖是妹妹親自送的藥出了差池,可本宮卻相信,必定不是蘇妹妹有心的。”
蘇絮心裏不住的連連冷笑,麵上卻很是乖順委屈道:“說到底,也是嬪妾不當心的緣故,害的怡妃娘娘不好受。娘娘千金貴體,是嬪妾疏忽,以後再往娘娘這送東西,必定先讓太醫查驗過才好!”
熹嬪附和著笑道:“所幸,怡妃娘娘的傷勢並不十分嚴重,不會落下什麽病症、疤痕。”眾人正說著話,白檀與小全子兩人便低著身子進門行禮道:“皇上萬福,娘娘、小主安康。”
霍景嵩眉目微鬆,抬手道:“起吧。”
惠貴嬪瞧著白檀神色間大是不愉,戲謔著笑道:“怎麽去了這樣久?就算是再重新做一盒子也出來了!”
白檀跪地垂首,很是恭敬的回道:“是奴婢沒將那盒燙傷藥收好,才耽擱了些時間。”蘇絮聞聽這話,心裏便是“咯噔”一下,更加坐立不安起來。
熹嬪含笑著岔道:“長楊宮離著毓秀宮實在不近便,恐怕路上也耽擱了吧?”
白檀微微頷首,低眉從袖子裏取出與怡妃相同的盒子,不卑不亢道:“請夏大人查驗吧。”蘇絮且驚且喜,卻到底沒忘了此刻悄悄去看怡妃與惠貴嬪二人的神色。
怡妃攜了茶盞,閑閑的用著,麵上仍舊是掛著淺淡的笑意。倒是惠貴嬪掩不住麵上的驚異,定定瞧著夏承。
夏承接過那燙傷藥放在鼻尖兒聞了聞,又取了些在手心兒裏,大半刻才回道:“稟皇上,這一盒燙傷藥中也有白芥子。”
霍景嵩方才一直默聲不語,臉色也大為陰沉。如今聽了夏承的話,才鬆了眉目,展顏道:“可驗清楚了?”
夏承點頭道:“驗清楚了,與怡妃娘娘的這盒是一樣的。”
蘇絮低眉絞著手裏的絹子,側眼打量著惠貴嬪。見她大是震驚,連連皺眉,仿佛聽錯了一般。蘇絮一笑,立時鬆了手,跪地與霍景嵩道:“這藥膏並不是衝著怡妃娘娘,而是衝著嬪妾而來。”蘇絮大大的睜著眼睛,一眨也不眨,眼圈便立時紅了起來,“怡妃娘娘為嬪妾擋了災禍,實在是嬪妾的錯。”她話罷,盈盈的低頭,哽咽著,“請皇上無論如何都要徹查下去,就算是奴才不當心也要好好罰一罰。嬪妾也就罷了,可如今傷到了怡妃娘娘,實在不能輕易姑息。”
蘇絮如今反客為主,眼瞧著便占了上風。惠貴嬪心中有數,這件事如果徹查下去,實在不利。惠貴嬪當即笑道:“蘇妹妹一向小心謹慎,怎麽今次竟這樣大意?索性,沒有出什麽大事兒,罰過司藥司也就算了吧。”
蘇絮正色對著惠貴嬪恭敬道:“如今到底有人蓄意而為,還是無心之失都唯有定數,怎能糊裏糊塗罰司藥司的人呢?嬪妾之見,這樣的事並不是草草罰了奴才就能完的。總要有個說法,才好考量責罰不是?”
霍景嵩頷首,“確實不能草草了事,”他話落轉頭對吳德全道:“你親自待人去徹查,必定要出個結果。”吳德全喏喏應下。
惠貴嬪麵上卻仍舊掛著不甘,還要開口。怡妃眼神掃看著她,淡淡笑道:“那一切便全憑皇上的意思來處理。”她語頓,溫潤笑道:“原本嬪妾也是這個意思,隻是今日碰巧蘇妹妹來了,惠貴嬪從來又是心直口快、有一說一的性子。蘇妹妹可別往心裏去。”
蘇絮陪著怡妃客氣一笑,很是恭順道:“惠貴嬪與怡妃娘娘一向親近,替娘娘憂心也是很應該的,這樣的情分讓嬪妾羨慕也羨慕不來呢。”
霍景嵩朗聲笑起,“怡妃一向心思細致穩當,又最會體諒眾人。”皇帝不住的撫掌感歎,“也虧得這樣的事兒是落在你們二人身上,和和氣氣的也就罷了。旁人,恐怕得理不饒人,又是一通爭端。”
怡妃嬌媚一笑,柔柔道:“皇上又有什麽可誇讚臣妾們的呢?原本咱們就該和和氣氣的才好!”
熹嬪也隨著湊趣道:“皇上在前朝費心,嬪妾等人如何還敢教皇上到後宮裏也要事事煩擾呢?”
霍景嵩拉著蘇絮的手含笑道:“幸好怡妃大度沉穩,否則可真怕要委屈你。”蘇絮聞聽這樣的話,難免在心裏不痛快,轉身對著怡妃福了福,依依笑道:“嬪妾謝過怡妃姐姐體察。”
怡妃即刻笑著扶住她,“皇上何必誇讚臣妾呢,原本蘇妹妹就是無辜之人,倒是該臣妾謝妹妹不怪罪才是。”
霍景嵩眉梢眼角皆泛著清潤的笑意,“你們兩個都是大度賢德之人,朕曉得你們最善解人意。”眾人此刻各懷心思的隨著霍景嵩笑起。
蘇絮側眼瞧著他開懷的模樣。忍不住要在心裏揣測,今天的一番暗湧,難道霍景嵩全然瞧不出嗎?又怎麽會呢,他在朝堂之上,是那麽英明神武的皇帝,滿朝臣子都逃不過他的眼睛。她雖然與怡妃都是極力掩飾,可如霍景嵩這般精明的人,必定也不會全然相信吧?
出了毓秀宮,熹嬪瞧著蘇絮愣愣的眼神渙散,不由道:“怎麽?妹妹不舒服?”
蘇絮含笑著搖頭道:“沒有,不是還要聽戲去嗎?今日妹妹興致正濃,咱們都要盡興才好。”蘇絮話罷偏頭與白檀道:“去吧,請寧貴人與英容華仍舊去暢音閣。旁的話也不必多說了。”白檀應下,蘇絮回頭笑意盈盈與霍景嵩道:“皇上方才可應下了,要陪著咱們一道聽戲呢,如今是賴不掉了!”
霍景嵩笑道:“方才叫你不痛快了,朕便陪一陪吧。”
蘇絮嬌俏一笑,“皇上這話,便是為難了!”
霍景嵩旁若無人的點了點蘇絮的鼻尖兒道:“促狹的妮子,橫豎都是你有理。罷了!咱們往暢音閣去吧。”
蘇絮一笑不置可否,三人各自上了轎輦。蘇絮高坐在上,回頭望著毓秀宮的明黃硫瓦被日光映著,讓人覺著無比刺眼。
原本她隻想著穩固聖寵,並不著急與怡妃對壘,可如今她們已然等不及。蘇絮想起方才霍景嵩對怡妃的讚賞,隱隱覺著,這或許是怡妃為自己掌六宮協理之權而鋪的路。她心緒紛亂不定,許多思緒在她腦海中閃爍不定。直到坐進暢音閣的看台上,才亦發明晰起來。
她不能再這般隔岸觀火,總要先打消霍景嵩冊封怡妃,賜協理六宮之權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