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9 暗湧
宣順夫人略微思量著,緩緩開口,“雖說蘇雲飛一事在意料之外,可娘娘既然有心抬舉蘇絮。如今她兄長回還,於蘇絮也是好事兒。”
皇後麵色越發陰沉,徐徐搖首,靜默半晌才開口道:“於蘇絮是好事兒,可對顧家,泓兒半點好處也沒有。”
宣順夫人曉得顧臻的疑慮,微歎道:“皇後娘娘有心讓顧家與蘇絮互為援手,如今蘇雲飛是有功之臣,來日回朝必定得皇上器重。那麽兄妹二人互為倚重,到底是不妙。”
顧臻頗為讚同的頷首,“來日蘇絮一旦生下子嗣,以她的才智,我隻怕會成為泓兒的後患。蘇絮是藤,她必定要以泓兒與顧家為根基。才能保著泓兒來日繼承大統。”
聽了皇後這番話,宣順夫人眉心一跳,極為驚異道:“娘娘是想,讓蘇絮……”
“她生不出來,本宮才能永絕後患。”顧臻眼中是從未有過的果決,一字一頓道:“隻有當泓兒成為她唯一的指望,她才能一心一意的待我的泓兒。”皇後這樣的話聽的宣順夫人心裏一陣陰冷,不覺往後退了一步,揚眉瞧著顧臻小心道:“可這事兒若是讓蘇絮知道,隻怕恨上皇後娘娘,往後見了二皇子,也必定是要……”
顧臻眯目,冷冷吐言:“那就不讓她知道,讓她恨怡妃就好了。明日,就讓李玉送一碗坐胎藥去長楊宮。”
宣順夫人忙定了定心神,出言道:“皇後娘娘不能插手。”
顧臻聞言,不覺麵上一怔道:“什麽?”
宣順夫人恢複了以往的沉著容色,轉首定定道:“皇後娘娘不能插手這件事,往後的日子還長。無論這件事有多隱秘,都難保不會有東窗事發的那日。皇後既然要把泓兒托付給蘇絮,若是來日讓她知道咱們的最終目的,她還會對泓兒好嗎?”她深深吸了一口氣,慢慢道:“這件事,交給臣妾來做。”
“不可。”顧臻神色十分難看,連連擺手否道:“這件事極傷陰騭,本宮是將死之人,也不怕了。可你呢,你從來不肯做這樣的事兒。又何必……”
宣順夫人跪地,懇切道:“若非皇後娘娘相護,臣妾及家中這些人恐怕早就不在人世了。我實在沒有留住皇上的本事,也沒有什麽才智。所能做的,也不過是為娘娘奔走費心。”
顧臻探著身子,艱難將宣順夫人扶起,“若非萬不得已,我怎會做出這樣陰狠的事兒。咱們原本都不是那樣的人。可我的泓兒,必定會得皇上最大的喜愛。咱們雖然讓她不能再有自己的親生孩子,卻將我一生所有都給她了,也算是補償了。”宣順夫人自然是於心不忍,聽見顧臻這樣說,也能稍微安心一些。她緩緩吐氣,隨著顧臻的手勢起身。
皇後閉目,靜聲道:“等蘇雲飛還朝之日,我還會請旨皇上。讓顧家與蘇家結親。”
宣順夫人亦發震驚,“結親?娘娘是預備讓哪位姑娘嫁給蘇雲飛?”
“顧瓔。”
宣順夫人隻覺著自己聽差了一般,如何能信顧臻是要將顧瓔嫁去蘇家。怔愣了大半刻,才問道:“二姑娘?”她低眉,覺著大為不妥,“無論蘇雲飛多得臉,到底也是庶族寒門,臣妾聽聞,蘇絮家中,從前是商賈之家,如今獲罪被貶為庶人,亦發低賤。二姑娘如何能嫁進這樣的家裏,大齊曆朝曆代何曾有過這樣的事兒!”
顧臻扶著額角道:“我有我的顧慮。皇上對士族門閥,早就起了殺心。你且看看這些年,多少士族沒落。近年更擢升寒門出身的江詠,任職主宰士族入仕的國子監祭酒,又連年破例讓寒門學子入學。顧家是士族中最富貴出挑的,如今皇上還算禮遇。可來日呢,聖心朝夕不定。”
宣順夫人抿唇,寬慰顧臻道:“不會,顧家還有始祖爺的聖諭,永享富貴。皇上如何都不會動顧家。”
“便是這樣,顧家更要順著皇上。皇上要打壓士族,那麽顧家就必定要咽下自身的驕傲,換得皇上讚許與信任,才能保住顧家門閥之首的地位。何況,蘇家與顧家結親,到時候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兩家互為依靠支撐,是最好的選擇。”顧臻極為疲憊,籲籲的喘著粗氣。
宣順夫人仍是猶疑道:“可說到底,何必委屈二姑娘。不是還有庶出的,還有旁的姑娘在嗎?”
“唯有珞兒能曉得其中的厲害,護好顧家一門的榮耀富貴,能圖得來日。”想起顧瓔,皇後神色便有些柔和下來,可到底也是心疼不已。她長歎一聲,“如今,本宮隻盼著,蘇雲飛是能擔大任之人。到底我也不忍心辜負珞兒的終身幸福。”話至此,二人再也不說這個。宣順夫人一番思索,將自己的主意低聲說給了皇後。見她頗為讚同,便也起身告退,回宮細細的準備起來。
次日,得著太後侍疾懿旨的諸位妃嬪,皆是早早起身去了頤寧宮。
頤寧宮是大齊曆代太後的居所,殿內的布置陳設,尤為的莊重肅穆。多為玉石翡翠,極少金銀裝飾。盡管如此,頤寧宮仍舊是極盡奢華。重重珠簾,被初初升起的陽光投照著。映在地上,仿佛是一條一條細細的水痕。
這是蘇絮第二次踏足頤寧宮,太後此刻尚未起身,她便由太後近身宮人引著往偏殿去。那宮人笑容和順,恭謹道:“敏承嫻勤勉,來的真早。”蘇絮麵上蓄著溫潤笑意,也不多言,靜默的進了偏殿。屋裏隻坐著怡妃,蘇絮進門先是一怔,便立時將自己的尷尬神色壓了下來,含笑上前請安道:“怡妃娘娘萬安。”
怡妃清潤一笑,很親切的伸手扶起蘇絮道:“聽聞蘇妹妹晉位承嫻,實在是大喜。”
“皇上眷顧,嬪妾也受寵若驚。”蘇絮很謙和溫順,仿佛還是從前在流華閣時的謙卑樣子。
怡妃攜著蘇絮的手,輕拍了拍道:“你性子又好,還聰慧。若非此前崔氏陷害,讓你受了委屈,恐怕早就封為容華了。”
蘇絮麵上亦是十分感慨,低眉很懇切真摯的與怡妃道:“嬪妾遷居長楊宮的時候,聽聞怡妃娘娘也幫嬪妾說了許多話。”她低頭輕聲道:“更為此遭來了靖夫人處處針對,嬪妾實在不知道該如何感謝怡妃娘娘。”蘇絮話罷,抬眼去瞧怡妃。
林倩蓉神色坦然,全無尷尬之色。“到底從前也在一個宮裏住著。往深了說一句,這些妹妹,唯獨你合我的眼緣。我也喜歡你一向溫柔貞靜的性子,旁人實在不提也罷。”
蘇絮低柔一笑,“說到底,都是嬪妾無福,做不成怡妃娘娘的宮裏人。”怡妃正要開口再說些什麽,靖夫人、熹嬪、寧貴人便說笑著進了門。怡妃與蘇絮起身,對著靖夫人一福,“夫人萬福金安。”
靖夫人一向不喜歡蘇絮,嗤笑一聲道:“過個生辰,也能晉位,敏承嫻亦發是‘貴人’了。”她轉頭瞥了一眼熹嬪與寧貴人,一邊嘴角揚起,很是輕蔑,“本宮記得,去年入宮的時候,敏承嫻還是蘇寶林,見了一同入宮的各位都要行禮問安。如今也不過一年的功夫,實在讓人刮目相看。”
蘇絮心裏大為不屑,卻曉得靖夫人得理不饒人的性子。麵上便是混不在意的笑道:“到底托著皇上,與諸位姐姐的福。隻不過此前嬪妾也險些幾番喪命,如靖夫人說的,不過一年的功夫,嬪妾也實在不曉得竟生了這樣多的事兒。”蘇絮話罷就去瞧熹嬪與寧貴人,心裏實在害怕她二人因為自己晉位而不舒服。見寧貴人與熹嬪皆是對她一笑,才安心下來,與她二人見禮。
靖夫人到,幾人便也沒了閑談的興致,隻各自捧了杯盞,靜靜的吃茶。
不多時,葉貴人也悠然進門。靖夫人瞧見她,又是一通揶揄,“本宮打量,在昭陽殿見不著葉貴人殷勤,那必定是對著太後勤勉的。卻也不過如此。”
葉箏施施然落座,不痛不癢道:“因為嬪妾勤勉,才最曉得太後何時起身。不必太早等著,也不會來晚錯過伺候太後起身。”
靖夫人哂笑著睇了一眼蘇絮,嘲諷著笑道:“原本以為敏承嫻巧言令色,伶牙俐齒再無人出其左右了,如今有了葉貴人,實在‘人外有人,天外有天。’”這巧言令色四字實在不是什麽好詞,將蘇絮與葉箏皆是諷刺在內。
葉箏仰臉一笑,美麗明豔的臉上,大是不屑一顧,卻仍舊語音清淡,“靖夫人謬讚了,嬪妾等人再伶俐,也比不得靖夫人時時刻刻,對著誰都能說這樣多的話。皇上必定也喜歡靖夫人能言善道。”眾人皆知,自從新寵入宮,靖夫人便無寵在身。除了請安與闔宮夜宴,很少能有機會見著皇上,更別提說話了。葉箏這話大有諷刺的意思在裏麵,蘇絮聽著直覺的好笑,可到底也忍住了麵上不時流露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