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7 書閣
蘇絮入宮前,就有宮人叮囑,“食不言,寢不語”特別是宮妃同皇上一起用膳之時,不可多言多語。如今一番心思更全在霍景嵩說的壽禮上,難免心裏長草,便低頭靜靜的同霍景嵩各自用著,一言不發。
皇帝“啪”的一聲落了筷子,吳德全便曉得是用完了。太監將膳桌撤下,宮女進門伺候著二人漱口盥洗。瞧蘇絮頗為好奇的樣子,霍景嵩抓著她的手,朗聲笑道:“這點兒心思全都寫在了臉上。”
蘇絮低眉,嬌柔一笑,“皇上賣了這樣大的關子,嬪妾實在好奇。”她話罷,偏頭瞧著皇帝俏皮笑道:“可若是嬪妾不喜歡皇上送的禮呢?”
霍景嵩成竹在胸,毫不擔心。抬手捏著她的鼻尖兒,笑眯眯道:“你必定會喜歡。”話罷,便牽著蘇絮往外去。
吳德全緊隨著二人恭聲問道:“皇上這是擺駕南書房?”
霍景嵩心緒頗好,“嗯”了一聲,“知道還問。”
蘇絮眉目一轉,流盼生輝,“放在南書房的生辰壽禮?”
霍景嵩低眉望著她頷首,注目於蘇絮的雙眸,滿眼笑意,“你一向聰慧,就猜一猜。朕送的是什麽。”蘇絮含笑,一雙杏目碌碌轉著,十分俏皮伶俐的樣子。逗得霍景嵩忍不住笑起來,“你這個樣子,就好像雪山上的白狐狸。”
蘇絮別過頭不看霍景嵩,故作嗔怪道:“皇上這是再說嬪妾狡猾了。”
霍景嵩伸手將蘇絮攏在懷裏,忽然將她打橫抱起。唬的蘇絮驚呼一聲,立時圈住了霍景嵩的脖頸。二人雖在建章宮裏麵行走,可到底還有許多宮人瞧著。蘇絮又是羞澀,又是驚喜。埋首在霍景嵩的懷裏,小聲囁喏著道:“還有旁人看著呢。”
霍景嵩瞧了瞧兩邊,笑意漸濃,“若非困在懷裏,你這隻小狐狸如何能老實?”他嗬嗬一笑,瞧著蘇絮通紅的臉頰道:“可猜出來了?”
蘇絮搖一搖頭,低眉輕聲道:“嬪妾猜不出來,不過想是一件搬不動的東西。否則皇上何必要帶著嬪妾去南書房。”
霍景嵩哈哈大笑起來,緊了緊懷裏的蘇絮,心情極好,“猜不出來,可要想想如何罰你了。”
蘇絮抬眸,嬌嗔道:“皇上方才又沒說猜不出要罰,嬪妾不依。”霍景嵩笑看著蘇絮一言不發,瞧得蘇絮亦發不自在起來。立刻轉眉側臉對著他道:“皇上怎麽又不說了?”
霍景嵩眼中沁著滿滿的溫柔,“朕就願意瞧你現在的樣子,”他這話說的蘇絮心中怦怦直跳。在心裏忍不住要懊悔,如何會因為霍景嵩這樣,便又是心猿意馬。她一時間靜默下來,埋頭靠進霍景嵩的懷裏,讓他瞧不真切自己此刻的神色。皇帝也全當是蘇絮害羞的緣故,也不做多想,眉目彎彎,暖聲道:“過一會兒朕再想想怎麽罰你。”蘇絮低頭,緩緩的“唔”了一聲。心裏便是一陣翻騰,大為慌亂。
南書房是在建章宮儀門外的西南側,也不過是幾步路的功夫二人就到了。霍景嵩將蘇絮放下,牽著她的手從回廊繞到了正殿的後身。
此時天已黃昏,柳梢掛著新月一彎。四麵掌燈,華燈照映著蘇絮與霍景嵩的身影。將二人的恩愛模樣投在地上,蘇絮望著地上模糊不辨的影子。仿佛是流華閣失火那日,在偏房裏對著的影子。她心裏漸漸恢複一絲的清明,指尖膩著霍景嵩的溫度,可傳在心裏卻竟然是冰涼的。她忍不住想,人影還是從前的那一對,可心裏到底有嫌隙。就算再重疊,也不能輕易抹去。
霍景嵩轉頭,瞧見蘇絮發怔的模樣。低眉喚道:“綰兒,綰兒!”
蘇絮被這聲音一驚,恍然回神,心裏卻是極為害怕,生怕霍景嵩瞧出什麽不對。忙笑臉相迎道:“到了嗎?”
霍景嵩眉心微蹙,盯著蘇絮含笑問道:“方才想什麽那麽入神?”
蘇絮極不喜歡霍景嵩這樣的神色,麵上的笑意越發自然下來,“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她話罷,指著地上的影子道:“皇上瞧,嬪妾與皇上的人影相疊,嬪妾心裏高興。更盼著,再無‘不見去年人,淚濕春衫袖。①’的時候。”她這樣說,霍景嵩如何不曉得她是憶起前事,心裏不安穩的緣故。可她說的這樣動情感懷,隻叫他心裏亦發要憐惜愧疚。牽著蘇絮的手,將她輕輕柔柔的攏在懷裏道:“往後,你每年的生辰朕都會陪著你,必定不叫你淚濕春衫袖。”蘇絮大大的舒了一口氣,軟糯的輕“嗯”了一聲。
霍景嵩攬著她肩膀進前兩步,推開偏殿的門,回身笑眼瞧著蘇絮道:“進去看看。”
在二人麵前的偏殿,上下兩層,麵闊五間,西盡間設樓梯連通上下。青色琉璃瓦頂,與啟曌城一貫的明黃琉璃瓦大不相同。閣旁一方池水,此刻靜靜流淌,石橋橫亙其上,頗有些小橋流水的意思。蘇絮從未進過南書房的後院,實在不曾想是這樣靈秀精美,愜意自在的模樣。她順著霍景嵩的手往裏麵看,便見左右次間兩邊立著書架。明間設有匾額、寶座、書案及羅漢床。可躺可坐,瞧著十分舒服。正殿匾額之上,金漆禦筆寫著“匯流敏見”。這個敏字正是蘇絮封號,兩邊楹聯一左一右寫著,“薈萃得殊觀,象闡先天生一。靜深知有本,理賅太極函三②“幾字。
蘇絮且驚且喜,立時轉頭去瞧霍景嵩。“這是?”
霍景嵩拉著他的手進門,引她往書架後麵走著,笑容溫潤,緩緩道:“從前在木蘭行宮,你閑來無趣的時候,便日日流連文津閣。啟曌城雖有文淵閣,可到底是前朝的地方,你也不能隨意進出。朕當時就有心,回京後也置一處文津閣給你。”
蘇絮大為震驚,半晌才怔怔道:“皇上是說,這間書閣,是為嬪妾準備的?”
霍景嵩頷首微笑,“去四處看看,喜不喜歡。”蘇絮心中無線歡喜,在寬敞的書架之間流連不已。霍景嵩亦步亦趨的隨著她,神色和暖,“比起木蘭的文津閣,與啟曌城的文淵閣自然是不成的,可也足夠你一個人看的了。”
蘇絮心中大為感動,摸著書架上一冊一冊的書籍,不信道:“嬪妾一個人?”
霍景嵩的一雙手覆上蘇絮的柔夷,徐徐笑道:“可不是,放眼大齊後宮,恐怕沒有幾人像你這樣用功了。朕偶爾覺著,依著你這樣子,再過幾年是不是也能給朕考個狀元回來。”
蘇絮噗嗤一聲笑出來,方才心中的幾縷不快清愁煙消雲散,取而代之的是霍景嵩給她的滿滿感動。“皇上又打趣嬪妾,女兒家怎麽考狀元!”
霍景嵩擺手揮退了隨著的眾人,極為動情道:“朕常常想起,在木蘭行宮的日子。你靜靜的端著一本書陪著批閱奏折,也不多言,那般閑適自在。總讓朕恍然覺著,還是在府邸裏的日子。”
蘇絮眼中是散不去的茫茫迷霧,攏在她的周身。讓人瞧不真切表情,她低眉,笑容婉轉清潤,“綰兒看的極無聊,遞給皇上一盞茶。皇上就曉得我是坐不住了。”
霍景嵩低首,食指點一點蘇絮的眉心,寵溺道:“你閑極無聊,卻從不與朕說。”
蘇絮笑容漸漸真切,陷入對往昔的美麗追憶中,“我不說,皇上也曉得。”
霍景嵩拉著她坐在榻上,望著窗上鏤著的花紋有幾許失神。慢慢撫著蘇絮的長發,“往後咱們也這樣,就罰你,總這樣在朕的身邊陪著。”蘇絮細細的“嗯”了一聲。兩人便沉浸在這般輕柔靜謐的情意綿綿之中,誰都不忍心出言打擾。
過了大半刻,霍景嵩才繼續道:“那日看你那般疲累,也不願意睡在龍榻上。便曉得你是謹守規矩,生怕冒犯了皇後。往後便留在這裏,朕也給你特權,除了綰兒,旁人再不可踏足。”這樣的話教蘇絮如何不感動,她想,這樣就足夠了。往後那麽長的日子,她如何能不愛著霍景嵩呢。他是她唯一可依靠的夫君,往昔種種,縱然是霍景嵩多疑的緣故。可到底也是因為旁人陷害,往後不會了。蘇絮閉目,一字一句的對自己說著:往後再不會讓霍景嵩因為旁人的緣故來誤解自己了。兩人連連頷首,便這樣依偎,互相說著繾綣動心的軟膩情話。
也不曉得過了多久,聽得吳德全在外叩門道:“皇上。”蘇絮曉得是吳德全要進門,便掙紮著要起身。霍景嵩含笑放手才開口道:“進來。”
吳德全低著腰進門,眼睛抬也不抬,跪地道:“梁州八百裏加急,是南詔的消息。還有,方才太後身邊的宮人說,太後因著淋了雨,風寒漸重。特允穩重仔細的妃嬪侍疾。”
蘇絮聽得此話,不覺心裏疑惑。太後身子一向康健,而且從來都是避世慣了的。平日裏,除了葉貴人殷切,旁人便半分踏進頤寧宮的機會也沒有。如今倒是肯允許穩重仔細的妃嬪侍疾!
注解:①出自歐陽修《生查子?元夕》,全詩是,去年元夜時,花市燈如晝,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今年元夜時,月與燈依舊。不見去年人,淚滿春衫袖。
②“薈萃得殊觀,象闡先天生一。靜深知有本,理賅太極函三”外加“匯流澄見”是乾隆皇帝給文淵閣提的楹聯,借用一下,某秋順道把澄見改成了敏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