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8 嫡子

  江沁瀾靜靜含笑,臻首一低,捋了捋衣襟閑閑道:“謝我什麽?”


  “若非江大人得力,我的母家如何能脫罪。”蘇絮神情懇切,婉然笑道:“聽聞皇上能如此雷厲風行,將六部中貪汙納賄的官員一一查出,也是江大人得意門生柳逸錚的功勞。”蘇絮笑吟吟歎道:“說來當真是巧合,無意間得了柳監生的詩集,若非柳監生得力,尋出官商勾結的賬本。恐怕必定沒那麽輕易查出吏部與工部藏汙納垢。”


  江沁瀾隨意一笑,漫不經心道:“原也是應該的,蘇妹妹家中本就有冤屈。”話罷,拍了拍蘇絮的手背,很是和順道:“這樣的事兒,你不要存在心理過意不去。我也不過是白白囑咐爹爹一句,告訴他真相罷了。”


  蘇絮聽了這話,微一頷首也不再說蘇家的事。隻談了些閨閣閑話,又說起彈箏與《長恨歌》。


  斜陽漸隱,不覺到了黃昏時分。齊相宜這一覺睡得極為乏累,醒來時便覺腰酸酸的使不上力。收拾著起身,扶著腰肢進了暖閣。蘇絮與江沁瀾各自歪在榻上,皆是閉目養神的樣子。二人並未睡實,這刻聽見腳步聲,便都睜了眼。


  齊相宜坐下道:“怎麽在這委著睡下了,這樣窩著腿怎麽舒服!”


  江沁瀾坐直了身子,斂衣笑道:“原是也沒想歇著,閉目養神罷了。”她此刻雙臂與脖子都癢癢的不舒服,忍不住伸手撓了撓。


  齊相宜接了香茹遞過來得水,喝了一大口方問道:“怎麽?熹嬪那邊還沒遞消息回來?”


  蘇絮抱著墊子歪在榻上,搖頭道:“沒有,想是不會這樣快吧?”


  江沁瀾也不做聲,又是隔著衣服拍手臂,又是摸脖子。她身邊的橫雲瞧著她很少這個樣子,細細的去看。“啊呀”一聲,忙拉住了她的手道:“好好的,小主脖子上怎麽起了紅疹?”


  齊相宜與蘇絮聞言,齊齊的看過去。正見被江沁瀾抓撓過的那一處,起了一片紅疹子。那疹子似乎是突然冒出來的一樣,唬的蘇絮嚇了一跳:“是啊,寧姐姐可是哪裏不舒服?”


  齊相宜也頗為憂心道:“怎麽忽然冒出來這麽些疹子?”言畢,朝著香櫞遞了一眼道:“去取鏡子來。”


  江沁瀾亦是不解,翻開袖口一瞧。胳膊上也是一片一片的紅疹,好不嚇人。自己也驚疑不定道:“我也不曉得是怎麽回事兒,方才一起身便覺著全身癢得很。”


  蘇絮忙道:“快去請昭禦醫來一趟吧。”


  寧貴人攔住她們道:“如今皇後要臨盆,昭大人是看顧皇後的禦醫,必定請不來。”她起身道:“我還是先回宮沐一沐,過一會兒許就好了。”


  “也好,春日來了,這又連著好幾天的下雨,該是太潮生了疹子。這幾日天兒好,寧姐姐也張羅著讓宮人抱了被子、褥子出來曬一曬吧。”蘇絮料想著必定是這個緣故,也沒說旁的。齊相宜也覺著她此話有理,便頷首,吩咐著人將寧貴人送回棠梨宮。


  送走寧貴人,也到了用哺食的時間。小廚房擀了魚麵,又做了幾道精致的養胎小菜。齊相宜夾了一筷子放進蘇絮的碗裏,“今日便先將就著吃吧。”


  蘇絮並無食欲,隻吃了一口魚麵,不由歎道:“這魚麵半點兒魚味兒都沒有,吃著怪怪的。”


  齊相宜赧然一笑道:“之前我聞著魚味兒就總要吐,她們每每都是將魚剔了骨頭,揉成蓉,加進酒釀三蒸三煮,腥味兒自然是一點都沒了。”


  蘇絮哭笑不得道,“腥味兒是沒了,那鮮味兒也都留不住了。這樣的法子,哪兒還能對孩子好呢。”


  “如今我也隻能吃進去這樣的魚肉,旁的法子來做,就一點兒都用不進去。”蘇絮曉得齊相宜妊娠之苦,自然說不出旁的話。


  二人正用著膳,熹嬪身邊的紫蘇便進門道:“兩位小主,皇後娘娘誕下嫡皇子了。”


  蘇絮撂下碗,淺笑道:“看來比惠貴嬪臨盆時要順利呢。”


  齊相宜擱下碗有些失神道:“中宮誕下嫡子,實在可喜可賀。”她原本是怏怏不樂,不過轉瞬的功夫,撫掌含笑道:“皇長子終究隻是庶子罷了,嫡庶之差,雲泥有別。有皇後與嫡子在的一日,看惠貴嬪還敢動旁的心思不敢!”


  蘇絮思慮著,沉吟道:“沒有子嗣也是愁事兒,子嗣繁茂也是愁事兒。誰知道往後為著繼承大統,又該是怎麽樣的爭奪。”


  齊相宜輕哼一聲,低眉沉沉道:“爭奪?有沒有子嗣,她們也沒短了爭奪。”齊相宜撂下碗筷道,“咱們也過去吧,不管能不能瞧見皇後,總歸平日裏沒少得著她的恩惠。”


  蘇絮頷首,便扶著齊相宜往皇後的鳳寰宮去。


  上元十年四月初十,中宮誕下嫡子。皇帝極為欣悅,下旨大赦天下,更著禮部為皇後上徽號“端賢”二字,親自為二皇子取名延泓。大齊以水為尊,泓字又有水深而廣的意思。比起皇長子的“淅”字實在更為大氣雍容,別有深意。


  蘇絮與齊相宜進門之時,皇後因為十分疲累,已睡下。宣順夫人陪坐在皇帝的身邊,瞧著霍景嵩抱著延泓。那樣子,其樂融融,好不開懷暖人。剛進門的齊相宜也看住了神,小聲與蘇絮道:“若我也能有這樣的一日,即便是短壽數也甘願了。”


  “瞧姐姐說這話,也不曉得忌諱!來日姐姐誕下皇子,還怕沒有這樣的日子嗎?”蘇絮嗔她一眼,齊相宜也忙笑著打嘴道:“是我輕佻了,說這樣的話。”


  霍景嵩抬眼,正瞧見二人站在門口。不由笑道:“來了怎麽隻在門口站著。”


  齊相宜蓄著笑意,十分溫柔婉約道:“嬪妾瞧著皇上開懷,二皇子玉雪可愛。好不和睦融洽,讓人看著不忍打擾。”


  霍景嵩朗聲一笑,齊相宜與蘇絮走到他跟前福身道:“皇上萬福金安。”霍景嵩心緒大好,免了二人的禮,便叫賜坐。“朕知道敏嬪一向口齒伶俐,你常與她一處,也學會了油嘴滑舌!”


  蘇絮蓄著笑,低聲道:“皇上這是怪罪嬪妾帶壞了齊姐姐。”二人許久沒有這樣玩笑,皇帝抬眼,瞧見蘇絮一如往日小女兒一般的嬌俏模樣,亦發愉悅。幾位後妃將陪著皇帝說了好些俏皮的吉祥話,便也就散了。霍景嵩等到大半夜皇後還未轉醒,思及明日早朝,便早早的回了建章宮。


  顧臻是在子時三刻轉醒的,她咕噥一聲,靠在床邊眯著的子佩立時整了眼睛。驚喜道:“娘娘,娘娘總算是醒了。”子佩的眼中又是歡喜,又是淚。


  皇後疲累的牽唇,十分虛弱道:“皇上走了?”


  “走了,怕明日早朝起不來。子時不到就走了。”子佩頷首,曉得她是要坐起來。忙上前扶著皇後起身,將枕頭墊高了,讓顧臻靠下。皇後籲籲的喘著氣,半晌才緩緩說話,“皇子可有名字了?”


  “泓,聽齊小主提起,是‘泓澄最深處,浮出蛟龍涎。’①的‘泓’字,奴婢雖是不太懂,但聽見龍字,覺著是極好的意思。”


  “龍涎香是隻有皇帝才能用的香料。”顧臻轉眸,定定看著子佩道:“皇上聽了英容華的話,是怎麽說的?”


  子佩連忙給皇後重複道:“皇上說這個泓字好,詩引的也好。還讚許了英容華,說她博學多思。”


  顧臻緩緩吐了一口氣,轉眉道:“泓兒現下在哪兒?”


  “乳母抱著在偏殿呢,方才來回說,已經哄睡了。”


  皇後麵上漸漸露出笑意,開口道:“去,把泓兒抱到本宮身邊來睡。再去請昭大人過來。”


  子佩回道:“昭大人忖著娘娘醒了,必定會召見,早就候著了。”


  顧臻費力向上提了提墊子,勉強坐直身道:“李玉也在嗎?”


  子佩搖首道:“昭大人請李大人回去了。”回過皇後的話,子佩替皇後放下床幔,出去遣人抱延泓,再請昭雲歸過來。


  昭雲歸慢吞吞的進門時,並不敢抬頭去看顧臻。跪地恭敬道:“微臣給皇後娘娘請安,皇後娘娘萬福。”


  顧臻艱難的支撐著身子,懷中是靜靜安睡的延泓。他小小的一個,臉上仍舊皺巴巴的泛著紅。雖然瞧不出模樣,也不甚好看。但顧臻卻如何瞧都瞧不夠。靜了半刻,顧臻才一字一句道:“本宮有句話要問你,你不可隱瞞,如實回答。”


  昭雲歸垂目,“是,臣必定知無不言。”


  顧臻一隻手極小心的觸著延泓的臉頰,她此刻小腹與心裏都是空落落的。皇後生這一胎,幾乎耗盡了她所有的心力與元氣。她如今連喘息都十分艱難,“本宮,本宮還能活多久。”


  昭雲歸嘴唇發白,一時間不知如何回答,不免有些支支吾吾道:“皇後,娘娘福澤深厚……”


  顧臻嗤笑著沉聲道:“若是要聽福澤深厚這樣的話,本宮不必傳召你。”


  注解:①泓澄最深處,浮出蛟龍涎。出自白居易的《遊悟真寺》。這一句的意思大致是水深處,隱隱浮出龍涎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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