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5 疑心
春寒料峭,此刻齊相宜靠在亭子邊兒的憑欄上,允自緊了緊鬥篷。蘇絮打發了宮人遠遠的守在外麵,自己折了一支連翹在手裏。坐在齊相宜身邊,望著遠處粼粼波光,笑吟吟道:“葉貴人當真是好誌氣,竟敢打怡妃的主意。”
齊相宜一手扶著腰肢,悠閑道:“也沒什麽好稀奇的,葉氏家中獲罪,原本就與怡妃惠貴嬪有關係。她在皇上麵前,不是也一口咬定自己父親冤枉嗎?皇上寵著她,也不為這件事上心。可當初彈劾她父親的人除了怡妃母家還有旁人嗎?”
“咱們方才瞧得真切,葉貴人必定是故意朝著怡妃與惠婕妤撞過去的。”蘇絮瞧著那金澄澄的連翹花瓣,心裏頗為暢快道:“你瞧瞧怡妃方才那副樣子,咱們何曾瞧見過她那般神色不愉呢?永遠都是一副清高模樣。”
齊相宜掩唇,低低一笑:“喬張做致的人,就該用這樣的法子整治她。葉貴人軟硬不吃的樣子,怡妃也大為頭疼。”
蘇絮眯目,“到底是在後宮淫浸多年,葉貴人這主意打的極好。可怡妃實在是應對得當,就算惠貴嬪要紅一紅臉,也給出言阻了。”
“葉氏受寵,風頭正盛。怡妃自然不必顧忌,可她同惠貴嬪與葉箏之間,到底也存著那些淵源芥蒂。若不避一避,就不怕遭人非議嗎?”齊相宜略一思索,很是篤定道:“恐怕葉氏也存著這個心,才會故意給怡妃與惠貴嬪把柄抓。”
蘇絮冷哼著笑起,“葉氏麵上恭敬,心裏可真是盼著怡妃大動肝火,能罰她一罰才好呢。”
齊相宜閑閑的攥著絹子,將裙裾上隨風飄落的花葉撣了一撣道:“怡妃憑著才情與好性子承寵多年,若是葉氏想要讓她失寵,除了讓皇上覺著怡妃的好性子之下是驕矜怨毒,還能有旁的法子嗎?”
蘇絮凝神片刻,低低道:“葉氏聰慧,曉得拉怡妃下來,必定就要毀其根基。隻是未免太過急躁,怡妃如何看不出這一點。她如今雖有皇上的寵愛,太後的眷顧。可到底也是根基未穩,仿佛咱們從前的樣子。趨奉投靠都險些性命不保,她如今這樣明目張膽。自然是不曉得怡妃綿裏藏針的厲害。”
齊相宜溫然一笑,拍了拍蘇絮的手背道:“妹妹由己及人,一時善心不忍。竟忘了從前與我說的話了嗎?”
蘇絮揚眉奇道:“什麽話,我與姐姐說的話這樣多,哪還能句句記得仔細?”
“葉氏當日不給靖夫人臉麵,如今也是同樣的道理。若是當真出了什麽事,就是這些不睦的人首當其衝。總比咱們要好,吃了怡妃的啞巴虧,一心錯想到了旁人的身上。也幸虧,咱們兩人沒折進怡妃的手裏,如今想起夏氏小產的那件事。怡妃與惠貴嬪一個都跑不了,一箭雙雕的計謀,可不是她們最擅長的嗎!”
蘇絮漫不經心的一笑,“所幸,之前咱們想著葉貴人能分怡妃的寵,也好吸引旁人的眼光。如今知道葉貴人也個不省心的,越發能引著怡妃去著緊她。咱們兩個這裏也能放鬆放鬆了。”
齊相宜頻頻頷首,“恐怕今日的事,也隻是個開始。葉貴人搭上了戲台子,我隻巴巴兒的看著怡妃與惠貴嬪粉墨登場了!”蘇絮柔柔一笑,不置可否。又陪著齊相宜歇了半刻,二人便起身仍舊往灼華亭那邊去。
第二日,葉貴人便不知道什麽緣故而大病不起。六宮私下謠傳,皆說不曉得葉貴人因為什麽得罪了怡妃,受了驚嚇,才無故生病。這話越傳越有模有樣,連著皇帝下旨要重新徹查敏嬪母家一事,都沒讓那些宮人轉風。自然,霍景嵩日日來往後宮前朝,多少耳聞一些。
這日,皇帝在未央宮陪著英容華用膳,正巧蘇絮來瞧齊相宜也在未央宮。皇上煩悶多日,今日倒也頗有興致。留了蘇絮,又著人請了宣順夫人、元慈長帝姬、蘇菱一道用膳。元慈正是活潑的年紀,蘇菱伴著帝姬多日,二人很投趣。席間言笑晏晏,好不歡快愜意。元慈與蘇菱二人嬌俏逗趣,惹得霍景嵩笑容不斷。幾人邊用膳,邊閑閑的說著話。元慈說起喜歡禦花園千鯉池的錦鯉,便是興致大開,說著說著。無意間提起葉貴人,“葉母妃羞羞,哭的胭脂都花了,好像永巷裏的花臉大貓,把英母妃的絹子都蹭髒了。”
蘇絮轉首,掃看了一眼齊相宜。兩人眸色交換,便互相露出了一個不易察覺的笑意。英容華笑眯眯與皇帝道:“慈兒頂心疼嬪妾的絹子。原本勸著葉貴人,便沒的來了一句。倒是讓嬪妾說也不是,不說也不是了。”
元慈乖巧一笑,稚聲稚氣道:“英母妃心疼慈兒,慈兒也心疼英母妃。”
霍景嵩撫了撫帝姬的額頭,溫然笑道:“小孩子,誰對她好,她便對誰好。你總一味慣著她,由著她胡鬧。她必定是喜歡你,心疼你了!”
元慈小貓舔水一樣喝著一勺珍珠翡翠湯,偶然抬頭道:“是葉母妃哭的太凶,慈兒見怎麽勸都勸不住,就唬她。她聽了,真就不哭了呢!”
霍景嵩也不問旁的人,隻對元慈道:“葉貴人哭的很凶嗎,慈兒知道她為什麽哭的?”
“慈兒過去的時候怡母妃虎著臉,葉母妃說是怕怡母妃生氣。她都跪了半天,衣襟袖口上全是灰塵,站起來還不停的哭著。”元慈把自己瞧見的全都嘟噥給霍景嵩聽,“兒臣也沒見過怡母妃臉色那樣不好呢,從前怡母妃總是笑眯眯的。”霍景嵩微微頷首,也不多說旁的話。元慈擱下勺子又道:“怡母妃又不會吃掉她,葉母妃怎麽怕的好像老鼠見著貓一樣。”
宣順夫人笑著夾了一筷子櫻桃肉放在元慈的碟子裏,岔道:“慈兒最愛吃這個,今日你父皇特意叫人做了來。”霍景嵩將元慈這話聽在耳中,也進了心。
那晚鸞鳳春恩車接了怡妃去承恩殿,霍景嵩偶然一提,便著意安撫道:“葉貴人入宮日子淺,又不太曉得禮數。若是衝撞了你,可不要與她一般見識,再氣壞了自己的身子。”
怡妃聞言,心裏不快,卻到底噙著笑意問道:“皇上這話是心疼臣妾的身子呢,還是心疼葉貴人?”
霍景嵩含笑將怡妃攏在懷裏,含笑道:“朕自然是心疼你的,她如何能與蓉兒相提並論呢?”
怡妃啐一口,輕笑道:“皇上一向最會敷衍臣妾。”
霍景嵩拉她坐在懷裏,笑容溫潤,“朕敷衍旁人,也舍不得敷衍你。”
“臣妾自然曉得皇上的心意,葉氏雖衝撞了蓉兒,可蓉兒也曉得身份,如何會與她一般見識呢。”她清淺一笑,閑閑道:“到底也是葉貴人膽子太小了一點,惠貴嬪不過白白的說一句,讓她仔細些,便唬的哭了。”
霍景嵩漫不經心的笑道:“葉貴人初初入宮,性子冷,還是個直腸直肚的人。朕曉得你一向最體諒人,必定不會與她一般見識。”林倩蓉偎在皇帝的懷裏,聞聽這樣的話,麵上便不覺現出一絲戾色。霍景嵩低眉去看她,她微微察覺,便立時換成了粲然笑臉。
霍景嵩雖是好言安慰她,可其中的猶疑,卻讓林倩蓉聽得真切。自此,怡妃便對葉箏大有戒心,若非必要,絕不與葉貴人接觸。這樣子讓惠貴嬪實在不解,趁著怡妃來重華宮看望淅兒的功夫,忍不住問了一句,“你如今高居正二品妃位,何必這樣忌憚葉氏?”
怡妃手裏拿著撥浪鼓,一下一下的逗弄著延淅,緩緩道:“我並不是忌憚她,原是現在這個節骨眼裏,實在沒工夫去搭理她。皇上下旨徹查蘇家一事,連禦史台都動用上了,我不得不留心。更何況,葉貴人如今得皇上與太後的臉。我何必與她過不去,你也不是不曉得後宮那些長舌婦,沒事兒都能嚼出是非。若是當真與她計較,皇上與太後臉上不好看不說。也白白的送了我往日的賢德,”她見延淅笑的純真無邪,心緒頗好,“我也叮囑姐姐一句,往日裏瞧見葉氏能避著走便避著走。她是個會滋事的主兒,何況,若是她當真有什麽差池,咱們兩個就是首當其衝。”
惠貴嬪聞言,很是不屑,輕嗤一聲道,“憑她是個什麽身份,不過是趁著太後和皇上還抬舉她一些。我便看著她能得意多久呢!”
二人正說著話,便瞧見有人在外間兒站著,此刻正透過碧紗櫥往裏麵打量。惠貴嬪揚聲怒斥道:“是誰鬼鬼祟祟的站在外麵?”
暖詞忙出聲回道:“娘娘,是,是奴婢。”林倩蓉瞧見主仆二人的神色,自然曉得是有話不能當著自己麵兒說。當即便伸手抱過延淅,漫不經心,“她既有話要說,姐姐便出去聽著吧。”
惠貴嬪神色有些訕訕的,蓄笑道:“我有什麽話是不能當著妹妹麵兒說的呢?”話罷,立時吩咐了暖詞進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