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3 衝撞

  蘇絮陪著霍景嵩在禦書房用膳的事兒六宮皆知。連皇後都沒能見上皇帝,倒是敏嬪不過跪了個把時辰便得了召見,這樣的境遇,自然是不言而喻,必是敏嬪複寵有望。後宮私下傳的話進到怡妃的耳朵裏,平白叫她氣悶。林倩蓉見不著皇帝,也隻能讓人遞話出去,告誡自己家人務必處事要小心謹慎一些。


  惠貴嬪心裏煩悶,瞧著這日天氣正好,便邀了怡妃去禦花園走走,全當做散心。


  二人正走在太液池邊上的宮道上,長長的青磚路兩邊種著的連翹花開正好。大片大片的鵝黃與翠綠相間,暖風一吹,淡淡香氣裹著金黃花瓣輕飄飄的襲來。怡妃心緒稍有好轉,一隻手攀上花枝與染冬道:“擇些回去插瓶吧,金豔豔的,看著也明亮宜人。”染冬喏喏應了,便囑咐小宮女回去取花剪與竹籃過來。


  惠貴嬪懶洋洋的笑道:“前麵灼華亭的桃花開的正好呢,你一向愛清淡。怎麽忽然轉了口味,喜歡看明黃黃的花了。”


  怡妃漫不經心的一笑,“灼華亭的桃花是開得好,聽說皇後瞧著喜歡。特意讓匠人挖了十幾株種在銅缸裏,我又何必巴巴兒的東施效顰呢。皇後喜歡,便出了那麽大的動靜把桃花都移去了鳳寰宮。我摘下幾隻,看著也頂沒意思的。”


  惠貴嬪噗嗤一聲笑了出來,感歎道:“這樣的事兒,你也要計較計較。你若是喜歡,皇上也會讓人全都移進你的宮裏。”


  怡妃混不在意,“我是一點都不在乎那桃花,梅花的。皇後喜歡,我偏不喜歡那些。”


  惠貴嬪與怡妃並肩緩緩的往前去,邊走邊低聲道:“也是,皇後這樣幫著蘇絮。當真叫人費解。咱們入宮這些年,也沒見皇後對哪個妃嬪這樣青眼有加的。”怡妃一言不發,隻盯著波光粼粼的太液池水麵兒發呆。“我這幾日煩的不行,妹妹必定也同我一樣的。真不曉得,蘇絮使了什麽樣的手段,這樣竟還能翻身。”


  “實在也是我從前太小瞧蘇絮,隻想著斷了她的退路。卻沒留意旁的,”她轉眸與惠貴嬪道,“她提及君陌白,我便曉得皇上必定不會盡信了。雖然攔下了傳旨的人,可皇上心中到底有疑慮。是以,皇上才應了皇後幾次三番的請求,也是為了看看蘇絮能不能自保。”


  惠貴嬪蹙眉問道:“聽你的意思,皇上仿佛是在坐山觀虎鬥。”


  怡妃清淡一笑,“未必不是。”她低眉歎道:“所幸,也是咱們處處裝作崔氏的名義留了後手。而皇上那一邊,一是早就對崔氏有些懷疑,二是因為崔氏母族而煩擾不已。如此,借著蘇絮的事兒,來問罪崔氏,更借著暗箭的事問罪崔家。”她語頓,低低笑道:“無論是皇上還是太後,最在意的都是後宮各方勢均力敵。崔氏與靖夫人走得近,漸漸也成了氣候。”


  惠貴嬪了然頷首,閑閑道:“可到底皇上還是寵你的,就算蘇絮逃過這一回,也未必次次都這樣好命。”


  怡妃腳步一滯,緩緩問道:“姐姐可囑咐母家的人好好處理善後了嗎?”


  “你安心便是,我也省的其中利害,敢不囑咐嗎?必定讓皇上如何徹查都查不出其中蹊蹺,也要落定蘇家的罪過。”惠貴嬪這一番話說的成竹在胸,怡妃微微一笑道:“上官家辦事一向很有分寸,我還有什麽不放心的呢。”


  惠貴嬪眸中盡是狠厲神色:“已經傳話下去,有些不該留的人,就早早送走。何況,兗州災民的事兒,皇上到底也要早作安撫。若是遲遲查不出來,還能拖著蘇家一直不聞不問嗎?”


  怡妃頷首,讚同道:“咱們如今能往後拖一日便是一日。”


  惠貴嬪眯目,低聲道:“原本也是你太過仔細,咱們隻要在卑沙城下手,就像除去蘇雲飛一樣。左右是發遣的罪人,自然也是神不知鬼不覺。”


  怡妃斂容正色否道:“不可,若是一個不小心,恐怕反而誤了事。被皇上瞧出有人意欲殺人滅口,豈不是更坐實了蘇家冤枉,蘇絮冤枉。皇上必定不容這樣的事,到時候肅清吏治,又不知能牽扯出什麽旁的事兒來。如今咱們兩家,最好是以靜製動。”


  惠貴嬪毫不在意,柔柔笑道:“皇上何以會為了蘇家如此。”


  怡妃蹙眉,定定的看著惠貴嬪道:“姐姐不會是打了旁的主意吧?”


  “怎麽會?”惠貴嬪一怔,忙擺手道:“瞧妹妹說的,若是真有旁的主意,也不會不與你商量的。”


  怡妃緩緩吐了一口氣,“咱們兩家如今在朝中的勢力,並非一朝一夕布置下來的。若是因為一招錯而滿盤皆輸,實在得不償失。”


  惠貴嬪眉心一動,便有些不自在,訕訕道:“妹妹說的這些話,我自然是曉得的,不會輕舉妄動。”


  怡妃微微笑道:“我自然沒有不放心姐姐的,白白多說一句。左右咱們在宮中的日子還長,蘇絮自然不能輕易放過。可頂要緊的是協理六宮之權,如今姐姐也是貴嬪位份,等淅兒滿周歲,我會再向皇上進言,冊封姐姐為九嬪之首。”


  惠貴嬪笑靨如花,極為歡喜道:“還要讓妹妹為我勞心,”她語頓,又道:“等淅兒滿周歲,我也有心讓他認妹妹為義母。”


  怡妃揚眉明媚笑起,“瞧姐姐說的,認不認的,我不都是淅兒的母妃?”


  惠貴嬪也含笑道:“憑著咱們這數年的姐妹情分,自然要更親近些。也讓淅兒知道,怡母妃與旁的母妃不同。”


  怡妃會心一笑,便道:“姐姐既然已有主意,我自然無可無不可了。”


  二人正笑語不斷,驟然有人從一旁的宮道裏猛地竄出來,直撞進怡妃與惠貴嬪的身上。三人頓時沒了重心,跌倒在地。惠貴嬪被怡妃壓在身下,手肘觸地,疼痛不已。立時“哎呦”一聲,痛罵道:“是哪個不長眼的狗奴才,作死嗎?”


  “小主,你可跑慢點兒!”玲瓏跟在後麵躥出來,便瞧見葉箏與怡妃、惠貴嬪跌做一團,樣子好不狼狽。


  跟在怡妃與惠貴嬪身後的宮人瞧見這樣子,立刻丟了手裏的東西,急急上前來扶道:“娘娘,娘娘可傷著哪兒了嗎?”


  葉箏此刻壓在了怡妃的身上,瞧上去有些失神。大眼睛碌碌的轉著,尚未回過味兒來。聽得玲瓏“啊”的一聲叫起,才拄著一邊的磚地翻身。怡妃被忽然來的這下撞得不輕,忙就著染冬與映春的手起身。惠貴嬪的宮女也是七手八腳的去將她扶起來,憂心道:“娘娘沒摔著哪兒吧?”


  惠貴嬪一時來了怒氣,惡狠狠喝道:“做什麽忽然從旁邊躥出來。”


  玲瓏正要扶葉箏起身,聽見惠貴嬪這一喝,被嚇得沒了主意,不知道該不該去扶一把。葉箏推了她的手,來不及撫落身上的灰塵。起身斂衽,直直的跪在怡妃與惠貴嬪的麵前,顫顫道:“怡妃娘娘萬福金安,惠貴嬪萬福金安。”


  因著葉箏的父親曾在惠貴嬪父親手下任過職,後來又遭怡妃父親上書彈劾獲罪,淵源頗深。葉箏又是罪臣之女入宮受封,所以備受後宮妃嬪詬病。惠貴嬪在心裏也大為不滿,如今葉箏直剌剌的撞進來,自然不會輕易饒過。她微微理了理摔得鬆散的鬢發,嗤笑一聲道:“金安?葉貴人這樣橫撞出來,險些把本宮與怡妃娘娘撞入太液池。哪兒還能安康呢?”


  葉箏垂首,向後略略縮著身子,語中大有懼意,叩首告饒道:“請怡妃娘娘恕嬪妾莽撞之罪。”


  怡妃打量著葉箏一言不發,惠貴嬪聞聽葉箏這告饒之詞裏隻帶了一個怡妃,大有不把自己放在眼裏的意思,登時來了氣道:“莽撞?本宮瞧你是成心的。”


  葉箏神色極為驚懼,口吻卻是不疾不徐,“嬪妾好端端的,為何要故意撞怡妃與惠貴嬪。”


  惠貴嬪聞言,一時回不上話。半晌才急急道:“本宮如何曉得你是何用意?左右是舞姬出身,下賤之人,一點規矩也不懂。”


  葉箏聞言,立時怯怯的哭出聲來,分辨道:“若非嬪妾的父親因罪發遣,嬪妾也是好好的官家小姐,也能憑著清白的身世選秀入宮。嬪妾雖然是清江長公主府上的舞姬,可公主也曾請人悉心教導過嬪妾規矩。而且,嬪妾如今是皇上親封的貴人,萬不敢做惠貴嬪口中的下賤之人。”


  惠貴嬪氣結,怒聲道:“你……”


  “算了,”怡妃冷聲打斷了惠貴嬪,凝著葉箏道:“好端端的,葉貴人是為著什麽事行色匆匆。宮妃最忌在宮中奔跑失儀。”


  葉箏十分委屈道:“嬪妾不過是想放風箏。”葉箏言罷,指了指一邊躺在連翹花叢中的蝴蝶紙鳶。


  怡妃看的仔細,抿唇道:“若是葉貴人喜歡看風箏,就把這樣勞力的事兒交給下麵的人去做。你自己也說,皇上親封你為貴人,再不是卑賤之人。一舉一動,也要為皇上的臉麵想想。否則何止是自己丟了人,”她眼皮微抬,也不瞧葉箏,冷冷道:“卑賤之人可不在嘴上,全在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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