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6 示好
和煦殿內簾幃不卷，幾案凝塵。蘇絮麵上悲慟，半晌咽不出聲來。這種光景，被慘白月光灑落輕攏，無比淒涼。一室靜謐，白檀心上也自酸苦。過了大半刻，蘇絮才梗著說道：“我自以為聰明無雙，最會看人眼色，趨吉避凶。以為，隻要自己明哲保身，便會安安穩穩的過日子。卻到底是我自不量力，是我害了紅萼，若是當初她沒跟我進宮，若是……”
白檀正色看著蘇絮，雙手緊緊的抓著她的雙手說道：“小主，沒有那麽多若是，如今一步一步走來，紅萼拿著自己的命抱著小主平安，並不是讓小主自怨自艾的。”蘇絮遲疑的看著白檀，她便越發神色肅穆道：“小主聰明，一點即通，看人看事上也很通透，隻是小主也不過是十幾歲的姑娘，府中姨娘的拈酸吃醋怎比得過後宮這般。”白檀話落見蘇絮不出聲，也止了哭。此刻似乎聽進了她的話，便咬牙道：“小主眼看見的這一眾後妃，便如從前的崔氏那般，也不僅僅是憑著家世坐上妃位的。小主眼前的這些人，皆是在後宮之中淫浸多年的人。上元五年入宮的十位後妃小主，到如今死的死，廢的廢，隻剩下怡妃與惠貴嬪。暗算陷害，她們早已司空見慣。她們狠得了心，下得了手。而小主呢？”
蘇絮舉眸去看她。是呀，便在家中，她又何曾主動想過去害誰呢，不過是保著自己而已。她縱然再恨太太，再恨哪位姨娘。也不過是希望有朝一日，她能逃離出那樣的境遇。她何曾想過真要誰死呢？
白檀望著紅燭搖曳，神色淩厲決絕的說：“這啟曌城中，隻有刀俎與魚肉，若小主做不得刀俎，便要任人魚肉。大齊後宮，隻有永遠的敵人，卻沒有永遠不變的情分。小主不夠心狠，不夠冷心冷肺，遇事隻會如這般哭啼不休，自怨自艾，那如何為紅萼討回公道，又如何保著自己，保著五姑娘？”她眼神帶著濕意，卻十分堅定的望著蘇絮，“奴婢寧願小主含笑飲著她人血走穩往後的每一步路，也不願小主空閨垂淚，成為別人上位固寵的墊腳石。”
往後的許多日月中，蘇絮每每覺著疲累不堪。總會想起這一夜白檀與她說的這番話，上元十年的二月，白檀用紅萼的死，為她真真切切的上了一課。在大齊的後宮中，在啟曌城裏。她要保著自己性命無虞，歲月安穩。要得到皇帝的寵愛，要讓人不敢小覷，不敢輕舉妄動。便要受著一眾後妃的嫉恨，便要準備有人隨時置她於死地，更要準備將那些嫉恨她的人置於死地。大齊後宮，不是踩著別人上去，便是被別人踩在腳下。
蘇絮緊緊攥著被子，眼神淒絕。她往後，再不要做別人的墊腳石。
那一晚，蘇絮輾轉了半宿，天蒙蒙亮的時候才睡去。第二日晨起，白檀並沒有早早的來叫她起身。這一覺竟難得睡得安穩，待日上三竿，蘇絮才醒神。她怔怔的盯著窗外投進的細微日光，屋裏靜悄悄並沒有聲響。而她心裏想著的是對未來的無限想象，那裏夾雜著她無比膨脹的仇恨心與報複欲。
“那你就真打算在如此韶麗華年，對著一盞青燈，看別人得勢，衰敗了自己的容顏嗎。”蘇絮想著從前齊相宜勸慰她的話。是啊，她摸著自己如滿月的臉頰，如何能甘心在韶麗年華，紅顏白發老呢？她的愛情還這樣年輕，如何就任它這般枯萎。
上元十年，蘇絮入宮近一年。在啟曌城的這些時日，讓她看清大齊後宮，朱牆琉瓦，金漆玉璧的繁華祥和景象之下，是這些如花女子背後暗湧的詭計與謀算。她們的多番為難與陷害給了蘇絮另一種對後宮之路的理解與體味，蘇絮對皇帝又有了新的企圖，也從未如此對聖寵與權位渴慕期盼。
蘇絮正踏上的那條路，那邊的盡頭是一切榮耀與驕傲，是綴滿全部願望與期盼的蓬萊仙島，是敵人的阿鼻地獄，是她許多年前祈盼的未來，是蘇絮唯一不得不走，必定要走下去的路。
白檀為蘇絮梳好了淩虛髻，她對鏡照了照憔悴又蒼白的臉，親手取了胭脂拍在兩頰上，對白檀道：“咱們去一趟鳳寰宮。”白檀見她神情平靜，應著便去準備手爐與鬥篷。
主仆二人到了鳳寰宮時，正見皇後身邊的子衿姑姑出來。見是蘇絮，上前一福道：“敏嬪小主安康。”
蘇絮客氣笑道：“勞煩姑姑向皇後通稟。”少時，子衿出門請蘇絮進蘇絮。
二人進昭陽殿時，正見皇後哄著皇長女，元慈扭股糖似的黏在皇後身上。顧臻的笑容慈祥和藹，綿綿的寵溺，她正捧著一碗粥一勺一勺的送進元慈的嘴裏。蘇絮上前行禮，皇後笑著道：“起吧，好全了？”
蘇絮頷首道：“皇後娘娘勞心，嬪妾好全了。”皇後略一點頭，招呼皇長女道：“慈兒，給蘇母妃請安。”蘇絮略微局促著擺手要阻，皇長女雙手一疊，很乖巧恭敬的對她福身道：“蘇母妃安好。”元慈聲音細細的很好聽，皇後笑眼看她，讓人覺著羨慕無比。
“皇長女今日倒沒在未央宮。”蘇絮忍不住憐愛的撫了撫元慈的額發，那頭發軟軟的滑滑的，摸著極為舒服。讓蘇絮心生羨慕，眼中的笑意也愈發柔和。
“敏嬪很喜歡小孩子？”皇後順手擱下那青花碗盞，隨意問道。
蘇絮臻首一低，有些拘謹，“小孩子天真無邪，可愛懵懂，誰會不喜歡呢。”顧臻緩緩點頭笑道：“英承嫻陪著宣順夫人點春衣的料子，也是本宮心裏想她。”話罷，皇後便招手吩咐著子佩帶著皇長女去偏殿玩，隻留下子衿與白檀在內殿伺候。
“你妹妹也算是極為守禮乖巧的，慈兒喜歡她，也有個玩伴。聽宣順夫人說，她也是頂聰明的，我猜，會瞧眼色，查人心意這點，像你！”
蘇絮低眉，麵上懨懨的道：“皇後娘娘謬讚了。”她語頓，見殿上眾人已退盡，屈膝跪地道“嬪妾謝皇後娘娘多番眷顧。”
顧臻靠在蟠龍寶座裏，靜靜地垂目看著蘇絮道：“上天有好生之德，本宮當日救不了她，已覺著十分愧疚。後宮發生這樣慘無人道的事，讓本宮實在痛心疾首。”
蘇絮忙出聲寬慰道：“娘娘還懷著皇嗣，萬勿操這樣的心。若是鳳體有所損傷，嬪妾如何擔當的起！說到底，全是因為嬪妾。”
顧臻搖一搖頭，聲音漸冷，“你入宮眼見著就要一年，自打選秀時，在大殿上瞧見你，本宮就曉得你是個端莊無爭的人。出了這種事，全賴人禍。”她眯目，便有些厲聲道：“這件事，你要記在心裏，本宮也會記下。”
蘇絮緊緊咬牙道：“嬪妾永誌不忘。”顧臻聞聽此言，心中一動。忙抬眼去瞧蘇絮，手支著腰身親自扶起她道：“本宮有一句話要叮囑你。”蘇絮抬眸瞅著她，皇後便緩緩開口道：“本宮處置了靖夫人，收回了她協理六宮之權。劉才人也已禁足，這件事到此，便算了。”
蘇絮猶自不甘心，低眉盯著腳尖兒道：“娘娘，這其中必定有蹊蹺，若是徹查下去……”
顧臻鬆了手，微微歎氣道：“本宮曉得你不甘心。”蘇絮緊緊的低著頭不敢看皇後，皇後拍了拍她的手，讓她坐到身邊來，“有一點你需記住，無論是皇上還是本宮，最樂得見到的便是後宮和睦。若是有人非要挑起事端，那必定會被皇上厭棄。”
蘇絮心累委屈，怔怔問道：“難道紅萼便要枉死？”
皇後神色肅穆皺著眉，“這樣的事，實在也不是什麽光彩的事。皇上最看重後妃德行，又一向寬以待人。如今無論是太後，還是萬歲爺，都無心再徹查下去。若是有人不依不饒，非要為了是非曲直求一個結果，那必定不是什麽如意的結果。”
蘇絮抬頭去看皇後肅穆的神色，心裏一冷，麵上也是冷冷的，疑惑道：“嬪妾自入宮後，這種種經曆，若不是得皇後垂愛，恐怕早已喪生。難道有人欲置嬪妾於死地，嬪妾也要忍著，受著？”
皇後幽幽的望著蘇絮，眼中帶著無限的思索，順手撥了撥腰間垂下的絡子道：“你不能不忍著、受著。”她微微一頓，看著蘇絮的眼睛道：“本宮說過，你這個年紀行差踏錯，便可惜了。你這樣聰明，自然曉得，本宮幾次三番的保你，是為著什麽？”
蘇絮心裏一凜，跪地叩頭道：“嬪妾自當報答皇後娘娘的眷顧。”
她聲音溫和軟綿著說：“自然，你可要好好記住。”皇後忽然停住，滿眼慈愛的撫了撫自己的小腹，微微一咳悠悠道：“皇上有意將葉氏晉為貴人。”
蘇絮睫毛微動，半點聲色不漏，僵僵道：“葉氏，瞧著也算是很規矩的人。”
顧臻低眉，自得笑起道：“敏嬪，你是好命的。”她似乎非常隨意的說著，蘇絮覺著不適，有幾許失神，皇後繼續道：“敏嬪，你的好日子，還在後麵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