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5 勸慰

  那一晚,蘇絮做了一個冗長而清晰的夢。她沉沉的墮入夢境中無法自拔,仿佛這就是另一個她活著的世界。往昔悲痛的回憶在她的眼前變換著,一重重一幕幕擾亂了她的思緒。蘇絮柔腸百結,隻覺一股刺骨的悲酸,非常沉痛!她嗚嗚的哭著,這悲傷仿佛是胸口奔騰的巨獸,非要撕開她才好。


  蘇絮又是哭又是叫,唬的屋內眾人都跟著害怕懸心。齊相宜眼圈發紅,用力的推了推蘇絮。可她抽噎著仍舊不願轉醒,齊相宜急切道:“昭禦醫快想個法子,她嗓子都啞了。再這麽哭鬧夢魘下去,傷了身子可怎麽好!”


  昭雲歸低眉,麵無表情的上前。他抓著蘇絮的手,狠狠的攥在掌中,用力掐著蘇絮的虎口。他麵上鎮定自若,可心裏早就急的火燒一樣,鼻心也不自覺的沁出汗來。這顆心跟著蘇絮上上下下的忐忑不安,焦灼著沒個著落。


  蘇絮倏地緊握住昭雲歸的手,睜眼尖聲叫道:“紅萼!”昭雲歸此刻就跪在蘇絮的身前,兩人間隔也不過一丈的距離。見蘇絮轉醒,昭雲歸心裏總算落地。他細不可查的緩緩呼出一口氣,才瞧見蘇絮此刻臉色發白,雙手仍舊緊緊的攥著他。昭雲歸立即低頭收手,蘇絮此時也是微怔,緩緩放開了他。


  蘇絮總算轉醒,這時間已是第三日的清晨了。


  齊相宜與白檀等人皆圍在她的身邊,齊相宜舒著氣歎道:“阿彌陀佛,總算醒了,總算醒了!”


  蘇絮腦中有一瞬間的空白,她直愣愣的環視四周,見房中眾人皆在,獨獨少了紅萼,兩眼簌簌落下淚。她此刻嗓子幹啞的難受,微微張了張口,昭雲歸見狀,立時勸道:“小主急火攻心,高熱驚厥,神昏譫語。現下恐怕喉嚨幹啞,說不出話,不過也無礙,用了藥,多飲幾杯水便好了。”


  蘇絮掙紮著要起身,昭雲歸本欲伸手,卻到底停在了半空中。齊相宜瞧見二人這樣子,自然曉得不妥,立時從昭雲歸身邊越過,坐在了蘇絮的床邊扶住她道:“你好好的歇著,如今不益勞心勞神。”


  蘇絮立時抓住齊相宜的手,艱難道:“夏氏……小產……的事……”


  齊相宜對她微微頷首,寬慰的拍拍蘇絮的手背,“皇後娘娘知道咱們是冤枉的,”她話罷,語中一梗,“也虧得,虧得紅萼以死明誌。”她微頓,瞧見蘇絮的眼淚奪眶而出,又艱難道:“紅萼的屍身,如今被送去了北五所的小佛堂裏停著,說要等小主醒了再說。”


  蘇絮一隻手強支著身子要坐起,齊相宜忙去扶著。白檀為她墊了鵝絨墊子靠著,蘇絮便又道:“那……”話還沒出口,便是忍不住的一陣咳。齊相宜忙幫著她順了順背,吩咐道:“快去那紙和筆過來。”眾人應了一聲,便忙不迭的去取筆墨紙硯,又拿了小桌兒放在榻上。齊相宜唉唉歎息道:“知道有些話不問你就放不下心,嗓子不方便,就用紙筆寫下來吧。”


  蘇絮緩緩點頭,歪著身子扶住筆,在宣紙上緩緩寫到:靖夫人、劉、夏

  齊相宜抿唇,語中恨恨的道:“鳳寰宮頭一次出了這樣的事,皇後氣怒不已,禁足靖夫人,也像皇上請了旨,收回她協理六宮之權。至於劉氏與夏氏兩個,都在各自的宮所拘著,閉門思過,暫未處置。”


  蘇絮眼裏快恨出血一般,緊緊握著筆,又寫到:屈打成招,如何處置?

  齊相宜低眉亦是十分憤恨無奈道:“昨夜夜半,錢掌製和做香包的宮女雙雙自盡了。今早尚功局的韓尚功來報,說是兩人畏罪自裁,那香包是錢掌製偷偷換的。因著錢掌製送月例去夏氏宮中,被責罵羞辱,才心生怨懟才與那小宮女起了這糊塗注意。”


  我咬牙寫到:皇後信了?


  齊相宜微一點頭,無力道:“如何能不信呢。雖是棠清說的親眼瞧見紅萼去尚功局,也沒一口咬定,隻說仿佛瞧見她神色匆匆。另一個,紅萼被屈打成招,也全都推倒了夏氏身上,隻說是夏氏恨極了紅萼,才動了狠手。”她敘敘開口,也是一副不甘心的模樣道:“若是深究下去,恐怕要牽連許多人,為今之計也隻能草草作罷。”


  蘇絮淒然淚下,忍不住出聲質問,那聲音極為粗嘎,“那紅萼呢,便白死了?”


  齊相宜抿唇不語,這一眾人皆是沒人敢回她的話。蘇絮幽幽悲泣,整個寢殿皆是她哀哭的聲音,淒絕可怕,讓她越哭越是渾身打顫、發冷。許是她淚眼相看的緣故,落目與昭雲歸的麵上,便瞧見她神色也同自己一樣無比悲戚,甚至有些同情難忍的意味在裏麵。昭雲歸拱手,滿麵的莫可奈何,“小主快別哭了,傷心對身體無益,小主之前用了虎狼之藥傷了身體,連著多日驚懼憂思,此番急火攻心,再這樣下去,如何讓紅萼姑娘安心的去呢。”


  蘇絮沒法停下眼淚,扶著那筆顫顫巍巍的寫著:回稟皇後,請將紅萼再多停幾日吧。待我身子好了,會去鳳寰宮謝恩。蘇絮寫完這幾個字,鬆了筆,竹製的筆管被她的指甲抓的深一道淺一道的痕跡。蘇絮翻身麵朝著牆壁,小聲緩緩道:“都下去吧。”


  齊相宜便轉身與眾人道,“白檀,你去一趟鳳寰宮。剩下的人輪流著歇息,隻留兩個在外麵守著便是。”語頓,又囑咐昭雲歸道:“勞煩昭禦醫這幾日衣不解帶的照看著,如今敏嬪醒了,你便下去好好歇歇吧。若是有旁的事,還要再勞煩昭禦醫。”昭雲歸瞧了眼蘇絮羸弱單薄的背影,說不出旁的話,隻能訥訥的應下轉身離去。


  一時間眾人皆各自出了門,內室便隻剩下齊相宜。和煦殿裏響徹著蘇絮極力壓製的哀哀哭聲,那抑鬱悲痛的感覺直撞著齊相宜。齊相宜設身處地的去想,若是出事的人換成香櫞,自己會是如何的傷心。卻沒有結果,她到底無法與蘇絮感同身受那一份痛心疾首。她緩緩坐下,隨意撿著話說給蘇絮聽,“皇上並非不惦記妹妹,昨日皇上午時剛過便到了,陪著妹妹直到夜裏掌燈。走的時候,人也有些恍惚著。”


  “……”蘇絮並不言語。


  齊相宜便接著道:“菱兒還不知道,宣順夫人照顧著她,不會有旁人去多舌。”蘇絮雙肩一頓,似乎要轉首,卻到底沒有來看齊相宜。“皇上並沒有下旨賜死夏氏,連劉氏與棠清那般言之鑿鑿,也不過是禁足麵壁思過,左右過幾日便會被放出來。”


  “姐姐,我累了。守了我這麽久,你必定也累了。回去吧,不必陪著我說話,讓我自己一個人,一個人好好想想。”蘇絮慢悠悠的捏著嗓子道,透著重重的鼻音。可以看出她是強忍著淚說出這樣的話,齊相宜幽幽的歎了一口氣,起身,“絮兒,過去的已經過去了,人……總要往前看。”她心知此時多說無益,便踏了出去。


  蘇絮聽見眾人下去的腳步聲,殿內便是一陣無望的死寂冷漠。她就仿佛是沉在深深的湖水裏,上不去,沉不下。軟綿綿的掙紮,掙紮著就越發痛苦,灰心。蘇絮默默的哭,不知道眼淚流了多少。哭累了,便這樣睡過去,直到暮色四合。她定定的敲著春日的陽光透過窗子從頭頂的牆壁緩緩移下,最終消失在窗棱的邊緣。隨後,和煦殿便是冰冷的黑暗,仿佛是突然出現的一張巨口,把她吞噬掉。


  連著三日,蘇絮便都是不說話亦不理人,送來飯便安靜的用,送來藥便讓她們喂食下去。她眼睛直愣愣的望著灰白的窗棱,即便為她服藥的是齊相宜、是皇帝,她眼中也絲毫沒有焦距,直愣愣的敲著外麵。


  “敏嬪每日都這樣嗎?”霍景嵩擱下藥碗,用帕子擦了擦手。白檀等人便誠惶誠恐的回道:“昭禦醫說小主驚悸太過,又連日的夢魘,神昏譫語。這樣靜靜的也能養養精氣神。”是以,皇帝也沒太多的過問,便一言不發的負手離去。這番舉動倒是讓殿內的眾人皆是抹了一把汗,為蘇絮懸心不已。


  第四日掌燈時分,白檀並未如常喂蘇絮服藥。她跪在蘇絮的床邊,哭訴道:“奴婢知道紅萼去了小主心裏難受,奴婢也清楚小主與紅萼從小一起長大,情分自然與咱們都不同。”


  她這樣直愣愣的提起,蘇絮隻覺著心中一陣絞痛,眼裏便流下淚。她牙根直咬的酸疼,胸中悶著一口氣如何都呼不出來。白檀瞧著她這般模樣心痛對她道:“小主若不愛惜自己,如何能圖他日呢?她們如今一個個都盼著小主自己作踐自己,小主如此,更加是親者痛仇者快啊!”


  蘇絮望著她鬆了口,喃喃反複道:“紅萼……”


  白檀見她開了口,含淚悲聲道:“小主若再不振作,紅萼隻會枉死,小主要好好的活著,重得聖心,青雲直上。讓那些害了小主,害了紅萼的人不得好報。”


  蘇絮眉心一動,腦海中便浮現出紅萼站在柳樹枝下,迎著漫天的楊花,含笑對她道:“姑娘,柳絮無根,好則入青雲。姑娘要答應紅萼,東風直上,必定不要委墮芳塵。從今往後,照顧好自己,不要再讓人陷害威脅,任人魚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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