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7 葉箏

  一曲舞畢,霍景嵩麵上仍是方才那般溫潤笑意,不似靖妃等人猶自驚豔的神色。殿內有一瞬間的安靜。太後帶著頗為滿意的微笑隻打量著皇帝。蘇絮瞧著殿上眾人各懷心思的模樣,撐不住輕輕笑起來。而她此刻的神色自然沒有人會留意,妃嬪的眼光與心思此刻全在那位極出挑的舞姬身上。


  霍景嵩輕輕拍掌朗聲笑道:“跳得好,賞!”他話落偏頭看向齊相宜道:“英承嫻也善舞,可曉得此舞的名堂?”


  齊相宜嬌婉笑著答道:“是蜀中的竹枝舞,嬪妾曉得是曉得。卻隻是聽說,並不曾見過。”


  怡妃因為喝了酒的緣故,麵上便透著緋紅,別有一番嫵媚韻味。她帶著如常的溫潤笑意,“齊妹妹一向聰慧伶俐,如今既有這些蜀中的舞姬進宮。齊妹妹必定早晚學會。”她柔柔笑道:“臣妾想起從前齊妹妹的出征舞,至今仍是曆曆在目。若是能學會竹枝舞,必定也會讓人三日不知肉味的。”


  齊相宜聞言心中十分的不自在,卻仍是蓄著笑意,“怡妃姐姐謬讚了,嬪妾這樣笨拙,恐怕是入不得眼的。”


  太後漫不經心的開口道,“宮裏既有人會跳,又何必巴巴的去學,又不是民間的歌舞坊。”


  怡妃低眉,笑嗬嗬道:“太後娘娘說的是。”


  “她叫做葉箏,並不是舞姬。”太後悠閑著緩緩開口,殿上的一眾人便亦發緊緊盯著那女子。霍景嵩睨了她一眼奇道:“她若非舞姬,那是太後身邊的宮人?”


  太後道:“葉箏從前也是官宦家的女兒,不知什麽緣故獲罪,滿門貶黜的貶黜,下獄的下獄,她才進了公主府為奴。”太後伸手對她擺了擺道:“進前來,到哀家身邊坐著吧。”她語頓,又對霍景嵩道:“你皇姐瞧著機靈,算是十分看重她,哀家常日無趣,便把她帶在身邊,也有人陪著哀家說說話。隻能奪你皇姐所愛了。”


  葉箏走到太後身邊,屈膝跪下,聲音軟綿動聽,仿佛是涓涓細流淌過一般清淩淩的,“是太後抬愛奴婢。”


  霍景嵩隨著笑道:“皇姐原本就是個極為伶俐的人,如今能調教出合皇太後心意的婢子,也總算有人能代替皇姐向太後盡一盡小心了。”太後微笑著點頭。


  這一晚,皇上的目光便多半停留在了太後及太後身邊的葉箏身上。直至曲終人散之後,霍景嵩更親自將太後送回頤寧宮。


  “皇後有孕,如今六宮事宜交給宣夫人來打理,恐怕她一時手忙腳亂,要處理不來。從前在府裏,柳氏便是個不能擔事兒的性子。”太後與皇帝二人坐在暖閣裏用著茶,太後端坐在寶座之上,撂下茶盞幽幽開了口。


  霍景嵩陪著笑道:“宣夫人是太過溫軟,可也把六宮事宜打理的井井有條。”


  太後低眉,未抬眼皮:“井井有條?若是當真井井有條,又如何能出了崔氏的事兒?”


  霍景嵩道:“也實在是崔氏狡猾的緣故,朕曾親自徹查,也被崔妃等人設計的懵懂不知。”


  “這件事,到底是委屈了敏嬪。”她微微歎了一口氣,緩緩與霍景嵩道:“哀家聽聞,敏嬪如今仍住在長揚宮中。”霍景嵩麵上一僵,不由低首去呷了一口茗茶。太後把皇帝這番樣子看在眼裏。不動聲色的收起了眸中的精光,換而代之的是說不盡的慈愛,“皇帝一向英明,若是細細想下去,未必不會發覺不出這其中的隱情,因何當日如此動怒?”


  皇帝擱下杯盞,漫不經心道:“當日人證物證聚在,雖然朕也有疑惑,可決不能姑息,讓後宮諸妃以為有了寵愛便可為非作歹!”


  太後滿意的點頭,“罪當罰,功必賞。皇上這樣處置是很應當的,隻是既已證實蘇絮是被冤枉的,也要稍作安撫,否則後宮眾人也要心寒了。”


  皇帝低低應道:“母後說的是。”


  “這樣的事,本不應該是哀家來勸你的。”


  霍景嵩眉間一挑,和順笑道:“皇後有孕,也實在沒有那麽多的精神頭來顧這些!”


  太後蹙了眉道:“宣夫人也不曾提起嗎?”


  “提了。”皇帝隨口吐了兩字,便又解釋道:“隻是朕恐怕蘇氏母家仍有罪過,她私相授受這樣的事兒,到底也未能洗脫。”


  太後擺擺手,聲音有些懶懶的,“罷了,且由皇上自己安排著吧。”她語頓,麵上忽然鄭重肅穆起來,“還有些話要與皇帝說,皇帝可不要嫌哀家嘮叨才好!”


  霍景嵩笑道:“兒臣願意時常臨聽太後教誨”


  太後輕嗯了一聲才說道:“柳氏已被你封作夫人,連著林氏也高升妃位。可哀家想著靖妃到底是你府裏的老人,也跟了你這樣久。如今也是上元十年,她入宮之初便是妃子。現下,後來的人都要大大越過她去了,哀家恐怕她傷心。”


  霍景嵩若有所思的垂首問道:“依太後的意思,朕要如何?”


  太後替霍景嵩整了整衣襟,語意和軟道:“哀家知道,你有心打壓士族,可這件事到底不是一日兩日就成的。”她深看一眼霍景嵩道:“宣夫人與靖妃必定要平起平坐。”


  霍景嵩會意著頷首,“朕會遵照太後的意思。明日便下旨將靖妃進位,賜協理六宮的大權。”


  太後點頭道:“主意還要皇帝自己拿。”霍景嵩隨著頷首便再不說這些。一時靜默下來,太後似是隨意開口道:“葉箏那丫頭也算是功臣之後,雖不知道什麽緣故,可哀家聽著她其中仿佛是有冤情的。”她似乎頗為漫不經心,“皇帝若有心,便親自問一問吧。”


  “既是太後開了口,朕會留心。”


  太後笑容滿溢著伸了手,霍景嵩便親自攙扶起她,“皇帝一向孝順,什麽事情都不消哀家多說。便總能想到辦到,”她微微歎氣,頗為動情道:“哀家老了也沒什麽可期可盼的,隻希望皇帝能萬事順遂。”


  霍景嵩溫然笑道:“母後不曾老去,仍如三十許人。”


  太後含笑待嗔著道:“得了,與你父皇一樣,都是最口甜舌滑的。哀家累了,你也早些回去歇著吧。”太後話罷,指一指葉箏道:“你去送一送皇帝。”


  葉箏福身應了,便陪著皇帝出了頤寧宮。一路無話,待二人行至儀門霍景嵩才道:“可會寫字?”


  也真美目一轉,如滿月般的臉微微揚起,點頭道:“會一些。”


  霍景嵩含笑瞧著她道:“把你家中的冤屈寫下來,朕會著吏部徹查。”葉箏聞言,心裏十分欣喜,麵上卻未露半分。她不卑不亢,垂首恭敬道:“謝皇上恩典。”霍景嵩微微擺首,讓她不必再送,便闊步出了頤寧宮所往怡妃的毓秀宮去了。


  夜半更深,月已中天。


  蘇絮與齊相宜緩步走在宮道上,這一日的晚風似乎因為立春的緣故不似往日那般撲人,風勢柔和的撫著二人鬥篷上的風毛,一下一下的起伏不定。


  “太後舟車勞頓,竟也有這樣好的興致!”齊相宜淡淡哂笑著。


  蘇絮含著笑輕聲道:“恐怕也是清江長公主央求的緣故,否則如何能這樣費心思的去幫葉箏呢?”


  齊相宜眉頭微蹙,有些鬱結難舒,“我恐怕不出十日,她便能一躍成為皇上的新寵。”


  蘇絮毫不在意的勸她道:“我細細的瞧著,皇上連眉毛也沒動一下呢!姐姐安心吧,就算她得寵受封,如今也越不過你!”


  齊相宜搖首,徐徐道:“如今靖妃、怡妃、惠貴嬪幾人皆是虎視眈眈。這個葉箏尚不知道是什麽來路,”她臻首一低,有些艱難道:“阿歆雖也偶有聖恩,卻到底單薄的很。幫不得我什麽,我身邊的人,也唯有宣夫人。”她神色有些為難,小聲道:“可妹妹必定也清楚得很,宣夫人一向明哲保身,如今我與她雖同住在一處,小事上還能得力一些。旁的,可再不敢多思多想了!”


  蘇絮斂容沉吟道:“瞧那葉氏的容貌,放眼大齊後宮,恐怕也再難找出比肩的人。又是清江長公主府上的人,太後一力保薦。咱們攔不得她,若是能與她攀上交情便好了。”


  齊相宜讚同,隨著蘇絮的話頷首。卻也十分煩愁:“如何能與她攀上關係呢?”


  蘇絮低低唔了一聲,“要知道她的底細咱們才好下手一些。”兩人說話間便已到了未央宮,蘇絮粲然笑道:“這些都要煩勞姐姐去宮外打探了。”齊相宜頷首,兩人又站在宮門說了許多話才算完。


  第二日晨起,靖妃晉為夫人,賜協理六宮之權的旨意便曉喻六宮。這消息來的十分突然,因為是昨日皇帝從太後宮中出來,今日便下了這樣的旨意。眾人皆是紛紛猜測,皇帝進封靖夫人恐怕是太後的緣故。這樣想著,難免又回憶起之前在撫辰殿的場景。不由讓人想到此舉正是太後不喜宣夫人的緣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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