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8 冤魂
霍景嵩忍住此刻心中的冷笑,聲音波瀾不驚道:“近日後宮常有無羈傳言,不知可否與此有關?”
道士垂首恭敬回道:“西北邊的宮苑一連多日怨氣不散,恐怕是這個緣故。”
霍景嵩眸中頗有些異色,開口詢問,“如何散去怨氣?”
道士微微思索答說:“解鈴還需係鈴人,怨氣是如何積起的便如何消散。”
霍景嵩撐不住冷笑起來,眸色陰沉,挑眉歎道:“恐怕這怨氣是對著朕而來。”
道士不解霍景嵩話中的意思,“皇上若知道這怨氣的由來,應在頭七之日做些安撫。否則過了頭七回魂後,恐怕……”
皇帝霍拉一聲從寶座上站起,不以為意道:“朕乃天子,難道還會忌憚那些無稽之談嗎?傳旨下去,後宮再不許謠傳這些怪力亂神的話。”眾人見皇帝動了怒,立時起身跪地。霍景嵩負手闊步出了昭陽殿,殿上眾人皆是驚心不已,靖妃忍不住開口道:“若是不安撫怨氣,頭七回魂之後會如何?”
道士恭敬回話道:“怨氣不散,恐怕會陰魂纏身。輕則夜不能寐,重則身死斃命也未可知。”
怡妃忍不住悠悠道:“皇上既然都說是怪力亂神,靖妃姐姐何必多問這一句呢?”
靖妃麵色十分僵硬著不自在,“我不過是憂心皇上罷了。”
惠貴嬪“咯”的一聲笑了起來,雲淡風輕道:“當初告發蘇氏的是靖妃姐姐吧?若是心裏當真過意不去,靖妃姐姐還是準備些香燭冥紙,也祭拜一下蘇氏。”
靖妃怒目盯著惠貴嬪,沉聲道:“惠貴嬪說的是什麽話?到底也是蘇氏自己不檢點,做了錯事,本宮有何過意不去的。”
皇後聞言,冷聲斥道:“皇上已經下旨不許再傳這樣怪力亂神的謠言,怎麽還敢在此公然議論。”
靖妃等人當即噤聲不語,紅藥嘴唇有些青紫,她低眉小聲道:“嬪妾們也是心係皇上的安慰。”
靖妃聽見紅藥開了口,頓時氣不打一處來,“那時也是采女告發的蘇氏,如何說都是你的主子,夏采女難道不該去看一眼拜拜嗎?”紅藥聞言麵上便有些蒼白,眼圈發紅。
崔妃笑著轉圜道:“靖妃姐姐最愛說笑,夏采女不過是仗義執言,也不是做了什麽對不住她的事。”
宣夫人不由嗤笑一聲道:“諸位妹妹何必心慌呢,左右蘇氏的怨氣不是衝咱們來的,是誰害了她,冤枉了她便是衝著誰去的。何必在這裏拌嘴,爭執不下呢!皇上也沒將這件事放在心上,咱們也不要再提了。”
齊相宜隨著幹笑一聲歎道:“夫人說的是。”她話罷,便起身緩緩行至大殿中央跪地道:“嬪妾與蘇氏姐妹一場,想送一送蘇妹妹。請皇後允準嬪妾去為蘇妹妹守靈。”
皇後麵上十分不落忍的樣子,嘖嘖道:“本宮知道你與蘇氏的情分,可你身子到底也沒好全,先將養著吧。不是還有她的宮人守靈嗎!”
齊相宜忍不住一陣難過,簌簌的落著淚道:“如今蘇妹妹去了,還有蘇家五姑娘在未央宮。嬪妾忖著,五姑娘身子不大好,自落水後便得了喘症,若是讓她知道蘇氏過身,恐怕……”
宣夫人也隨著齊相宜一同歎道:“蘇家五姑娘一直在未央宮住著,如今與慈兒相處的正好。嬪妾想著,無論蘇氏與蘇家再如何,五姑娘都不過是個小姑娘而已。”
皇後微微頷首,“就讓蘇家五姑娘依舊跟著你在未央宮住吧,等過了正月再說如何處置的事。”
劉海若憤憤不平道:“到底是罪臣之女,蘇家眾人都已經發遣去了卑沙城,為何偏偏要留下她,這樣處置實在有失偏頗。”
皇後斜睨她一眼,輕笑著問道:“劉才人在家中不讀書嗎?”
不知皇後這樣莫名其妙的問話是何用意,劉海若怔怔回道:“讀過。”
“可知道孟夫子的話,‘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
劉海若聞言,麵上不禁一陣紅一陣白的不自在。支支吾吾道:“知道。”
皇後溫潤笑起,柔聲道:“你即知道,本宮也不多解釋了。若是劉才人長日無事,多讀幾遍,也曉得推己及人的道理。”
劉海若碰了一鼻子灰,臊的沒了臉,怏怏不樂道:“是,嬪妾謹遵娘娘教誨。”
顧臻牽唇,麵上是滿意的樣子,和顏悅色道:“都退下吧,本宮累了,要歇歇。”眾人盈盈起身一拜,魚貫著退出了昭陽殿。
冬日裏給皇後請安時,諸位後妃的宮人皆會在偏堂裏候著她們。待與皇後請過安,諸人皆會穿過罩著蛟綃紗的廊廡進到偏堂,將禦寒的衣物穿戴整齊才各自乘轎輦回宮。瞧見紅藥隨著怡妃等人出了門,小魏子便將那披風抖開要給紅藥披上,他這樣猛地打開,便從鬥篷裏麵掉出了一個月白的香包。眾人皆未留意,倒是寧才人走在紅藥的身邊忍不住喚道:“夏采女,你的香囊掉了。”
紅藥沒瞧見有香囊,以為是寧才人看錯了,不禁挑眉疑道:“並不是我的,自打有了身子後,嬪妾便再不佩戴香囊了。”
寧才人輕笑著親自上前一步蹲身拾起,送到了紅藥的麵前,淡淡一笑:“不是你的嗎?我方才就瞧見是從你的大氅裏掉出來的。”她話罷,熹婉儀也隨著她點頭道:“可不是,我也瞧的清楚呢。”
紅藥細細的去看那月白地兒繡梨花片片的香囊,驚呼一聲駭然的推了一把寧才人的手。還在偏堂穿戴的眾人被她猛地一聲驚叫唬的全都看了過來,紅藥麵上仿佛見了鬼一般,連連的往後退著,直跌在了小魏子的身上。海月亦是駭然的神色,雙眼瞪得老大定定的看著掉在地上的香囊。
寧才人見她們主仆二人這樣失常的模樣,低頭瞧了瞧那香囊,不解問道:“好好的是怎麽了?”
崔妃已穿戴整齊,整個人都攏在棉鬥篷裏,瞧見紅藥險些跌倒,她不由開口輕斥道:“有著身子的人,怎麽也不仔細些。若是跌倒了可怎麽好!”紅藥仍陷在驚愕中,半晌也說不出話。
香櫞撿起那香囊,遞給齊相宜,不禁低聲歎道:“小主,這香囊仿佛是蘇小主送給烏恒阿蘭朵閼氏的。”
齊相宜忙接過香囊細細的打量起來,香櫞這樣開口,這殿內的一眾後妃便都是一副驚疑神色。熹婉儀聞言也忍不住去搶過那個香囊,定定的看了半晌才道:“仿佛是蘇采女的繡工。”她有些怕的失了魂,小聲問紅藥道:“夏采女沒帶著嗎?這個不是夏采女的嗎?”
紅藥立時轉頭與小魏子道:“這是怎麽回事?”
小魏子也怕的不行,跪地道:“奴才也不清楚,奴才一直拿著小主的披風,不知道這香囊是什麽時候跑出來的。”
紅藥聞言不禁倒抽一口冷氣,此前還以為是旁人故意為之,如今小魏子這樣說,恐怕並不是有人設計。她手微微發著抖,嘴唇都開始泛了白。齊相宜將那香囊送到紅藥麵前,含笑安慰著她道:“那陣夏采女正好在蘇妹妹的屋裏當差,比咱們都清楚,好好看看。”紅藥哪裏敢接,原本聽了道士的話就十分心虛,現下裏怕的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齊相宜轉首將那香囊直直塞進了海月的手上道:“你主子不看,你看也是一樣的。”
海月才反應過來,那香包便被齊相宜塞進了手中。海月拿著那香包,雙手便止不住的抖。此刻不知窗子為何忽然開了,眾人因為香囊的緣故緊張的不行,窗子猛地被打開都驚愕的看了過去。外麵的冷風霎時灌進來,見窗外並無動靜,便是一陣恍然的呼氣。此時海月手上的香囊忽然著了火,海月慌忙的扔了出去。那香囊便無緣無故的燒著了,這火燒了半晌才燃盡,火焰的顏色是妖異的藍。若是方才在大殿之上算是危言聳聽,那麽此刻在偏堂裏的眾人便都不敢再有半分的猶疑了。恐怕當真是蘇絮怨氣未報的緣故,她們一個個的斂容屏息,連大氣也不敢喘一聲。
紅藥嚇得哇一聲便暈了過去,齊相宜見狀,忍不住眉心一動,生怕她被嚇得動了胎氣。眾人手忙腳亂的將紅藥送回淩影閣,又請禦醫看過,一切無虞才放下心。而昭陽殿偏堂無緣無故掉出蘇氏的香囊,又忽然起了火的事兒,被六宮諸人亦發繪聲繪色的傳揚起來。
眼看著便要到了蘇絮的頭七之日,宮中怪事不斷,每夜的哭聲也越發淒厲怨毒起來。膽子小的人,便連東六宮挨著長揚宮的那一條巷子都再不踏足。
寧才人在第五日的黃昏,帶著自己親手抄的一卷《往生咒》去了長揚宮。陪著白檀哭了一回,又燒了經書以作祭禱。蘇絮心中頗為感懷,寧才人平日寂寂無聲,卻到底也算是頗有情義的人。
頭七那日的黃昏,太陽被厚厚的流雲嚴嚴實實的遮住了,天上下著細雪。齊相宜與蘇絮窩在和煦殿的內室裏,嗅著沉水香恬淡的味道。蘇絮心裏不免有些緊張,與齊相宜道:“成不成,便全看今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