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8 死劫
蘇絮並不想令生枝節,也清楚劉海若這樣借著崔妃狐假虎威來為難自己,必定不會輕易饒了她。她此刻卻隻能捺住性子,行了一個極為周正的禮道:“崔妃娘娘萬福金安,劉才人安康。”聽不見崔妃叫起,蘇絮又分辨道:“嬪妾適才隔得遠,預備走近了再與崔妃娘娘請安。”
崔妃半晌才懶懶開口,“咯”的一聲笑道:“蘇采女剛被恕出來,就大晚上頂著風在禦溝邊兒上玩蓮燈,別是又打了什麽害人的主意吧?”
蘇絮咬著嘴唇,低聲辯解道:“嬪妾並沒有打什麽主意,嬪妾不過是要哀悼亡人罷了。”
劉海若扶著崔妃的手,那幅諂媚像直叫人不願入眼。崔妃也不多說話,向禦溝邊兒上走了兩步,劉才人笑對她道:“蘇采女許是在為她去了的哥哥祈福呢。”說罷,她望了蘇絮一眼,幸災樂禍道:“隻是生前不知道積德積福,死後做這些勞什子的又有什麽用呢。”聽她這話,直教蘇絮狠得牙癢癢,她卻不依不饒道:“蘇采女便是再點上一百六十盞蓮燈,也招不回來的。南詔那麽遠的地方!”
崔妃並不出言,一時太監取了網子,便要去撈那些飄著的蓮燈,紅萼見狀,拚了命的去攔道:“不能撈,不能撈。”
蘇絮雙膝一軟,忙跪地哀哀說:“求娘娘憐惜,別撈這些蓮燈!”
崔妃驟然變色,怒道:“好大的膽子,宮裏既沒有喪事,怎敢放這種祭奠死人的東西?”劉才人沉聲對楞站在一邊兒的宮人說:“還傻站著,紅萼敢擋娘娘的旨,還不拖下去掌嘴?”
蘇絮一邊看著紅萼被攔下,一邊看著好幾個內監去撈那蓮燈,白檀和小康子也預備著去攔,都被那宮人死死地按在了地上。她心急道:“娘娘且慢,皇上與皇後已經允準嬪妾祭悼兄長。”
崔婉素輕笑一聲道:“哦?皇上與皇後是準你祭悼,卻何時準你在這裏放蓮燈?作死嗎?大年下的做這樣忌諱的事兒?”
蘇絮咬牙,直言道:“蓮燈除去對逝去之人的哀悼,亦為對生人的祝禱,我兄長戰死沙場,嬪妾哀悼他不假,卻也不隻如此,嬪妾亦是為大齊祝禱,為皇上祝禱。崔妃今日撈上來的,便是嬪妾對大齊昌盛,皇上安康的祈福!”
她聽見蘇絮這般話,更來了氣,怒聲道:“巧言令色,即便你要祝禱,這一非佛誕,又非上元節,在這禦溝之中亂放蓮燈,誰知是否有暗通款曲之嫌?”
白檀見狀,膝行上前道:“崔妃娘娘明鑒,咱們大齊從未有嚴令禁止宮人在禦溝放蓮燈這樣的規矩。何況本朝睿宗年間,宮人芳娥紅葉題詩,泛於禦溝,與狀元郎結緣,睿宗下旨成婚得一段佳話,連先祖都未對此明令禁止,娘娘如何能以這番緣由說我們小主有罪!”
崔妃怒極反笑,厲聲道:“好乖覺的一張嘴,把蘇氏的這三個奴才通通拉下去給本宮掌嘴。”
蘇絮慌忙擋在三人身前,哀哀哭道:“娘娘也曾飽嚐失去兄長之痛,請求皇上開恩讓娘娘歸寧送葬。如今娘娘難道不能開恩讓嬪妾祭悼兄長嗎?己所不欲,勿施於人。娘娘將心比心,嬪妾兄長戰死,屍骨無存,嬪妾是他的親妹,連為他裹屍都成了奢望。如今不過是用這樣的法子憑吊而已,娘娘連這樣的機會也不給嗎?”
聽了蘇絮這話,崔妃先是一怔,似乎有些許猶豫,劉才人見她如此,忙低聲道:“娘娘別聽她巧舌如簧,蘇氏的嘴一向乖覺!娘娘忘了,蘇氏曾向皇上進言推恩令的事了嗎,連著那個宮女被蘇絮送回去就一命嗚呼了,安知不是她背地搗鬼?”
聽她這樣一說,蘇絮先是一愣,心裏便七上八下的忐忑起來。她心驚劉海若是如何知道推恩令的事,卻更明白,如今自己處於下風,劉海若做出什麽樣的事都不稀奇。冷然道:“推恩令之事原是皇上自己的主張,嬪妾斷斷沒有這樣的本事。”
崔妃冷哼一聲鬆了劉才人的手緩步走到蘇絮麵前,自上而下的睥睨著她。蘇絮看著劉才人在崔妃身後笑的得意,隻覺打心裏往外泛著冷。崔妃盯著她不屑道:“從前看你,妖妖綽綽的也就罷了,如今便覺得你越發的刁鑽狠毒。”蘇絮聽聞這樣的話從崔婉素口中說出,忍不住在心裏啼笑皆非,可她再不屑也不能露出一絲一毫,崔婉素一番話罷忽然轉身,看著劉才人道:“本宮懶怠看她,把她交給你了。”言畢伸了手,她近身伺候的宮女忙過來扶住,崔婉素仍是十分慵懶的樣子道:“咱們走。”劉才人福身恭送,她行至劉才人身邊,低低道了一句什麽話。蘇絮瞧見劉海若會心一笑點了頭。這幾番動作,直叫她心裏發慌,沒個著落。
送走了崔氏,劉海若走近蘇絮,很得意的打量著她。雖然蘇絮從不把她放在眼裏,可如今自己蒙難被貶黜已是不爭的事實,她不能與劉海若無禮,也隻得跪著忍著。她心裏清楚得很,崔妃把自己交給了她,自然是知道劉才人會如何對付她。前事種種,她與劉才人結下的梁子,恐怕並非幾個巴掌,跪上幾個時辰便能解決了的。蘇絮無比惶恐不安,人在矮簷下,亦是為著保住性命。她免不得要向劉海若低頭,而今強忍著怒氣輕輕道:“請劉才人高抬貴手。”
劉海若居高臨下的俯視著蘇絮,哼笑一聲道:“高抬貴手,是誰在木欄行宮說我已是窮途末路?風水輪流轉,當日我要跪拜你,如今你也要敗在我腳下哀求!”
蘇絮壓著頭,緊緊的鎖著心裏的怒意,凝著她道:“當日在木欄行宮,我並未向你落井下石,且,無論畫像一事究竟是誰所為,我不過是自救。而後蔣才人救你,我也半點沒有阻攔!”
劉海若俯下身,低笑著對蘇絮道:“那是你沒有阻攔的本事,畫像一事卻是我要害你,那又如何呢?我說過,你不會總那麽好運,你必定也有失寵的時候。現在不是應驗了嗎?”
蘇絮緊緊抿著唇,冷聲道:“你早就算好,我淪落至這樣的地步並非天意,而是人禍!”
劉海若哈哈一笑,惡狠狠的看著蘇絮道:“事已自此,我也不怕明話告訴你。蘇絮,我討厭死了你這張臉,既然咱們彼此看著都這樣膩煩,今日了結了你,也省著來日動手。”
蘇絮被她這樣狠毒的話語震驚的說不出話,盯著她半晌才驚聲道:“我雖是待死之人,可到底皇上下了旨。未到明年秋後,你怎敢?”
她看了看四周笑道:“我有什麽不敢的?你自己失足落了水,一命嗚呼,又怪得了誰?”
蘇絮嘴唇青白,顫顫道:“還有這麽多雙眼睛看著。”
劉海若環視一周,樣子好不威風。掩唇一笑道:“讓這幾個奴才閉嘴的本事,我還是有的。”
蘇絮此刻是發自內心的驚恐,不住發著抖。“天網恢恢,你總會被人知道……”
劉海若嗤笑一聲,嘖嘖歎道:“怪就怪你選了個這麽僻靜的地方,又與誰相幹呢。明日一早,皇後隻會知道,是你祭奠兄長,一時傷心,失足落了水。不過是將死之人早早赴死罷了,誰又會有心深究這其中原委?”
蘇絮心膽俱寒,她知道這個時辰,觀瀾亭一向偏僻無人,她若存了這樣的心思,恐怕並不是臨時起意。她想起方才崔婉素在劉海若而變得叮囑,一時了然。蘇絮此刻怕極了,可她不能坐以待斃,蘇菱還在等著她回去,她不能就這樣白白的死在這裏。
劉海若幽幽笑起,對拉著紅萼的奴才道:“還等什麽,先給我掌這幾個奴才的嘴。”
蘇絮忽然站起身,迫近她揚聲道:“誰敢,我的奴才要打要罰還有我這個主子,就算你是才人,卻不是主位妃嬪,憑什麽責罰我屋裏的人。”
劉海若見她起身反抗,更加氣怒,橫眉連聲喊道:“自身難保,還顧得上別人!來人,給我按住她!”她這樣吩咐著,兩邊的太監也不再管那蓮燈,頃刻間向蘇絮湧來。白檀忙起身要護著蘇絮,卻被上來的宮人攔下,白檀疾聲對劉才人道:“縱然皇後有孕無暇顧及,可若是小主就這樣歿了,也斷不能就此石沉大海。若是當真深究,恐怕崔妃第一個就要拿劉小主抵罪。”
她連連冷笑,“你以為你說了這樣駭人聽聞的話我就怕了嗎?”劉海若咬牙冷笑,厲聲道:“還愣著幹什麽?按住她們,先掌嘴,掌她們的嘴。再把蘇絮給我扔進禦溝裏。”
蘇絮哪裏肯束手就擒,可她連著多日委屈傷心,又在欽安殿哭跪了那麽久早已沒了力氣。此刻被湧上的太監死死按下,跪伏在地,動彈不得。小康子與白檀掙紮不開,急急的哭喊著。
蘇絮隻覺胸口一滯,喘不過氣來。她望著四方紅牆,琉璃磚瓦。皚皚白雪覆蓋著一片黑漆天地,望不到一星半點的光亮。可她又如何甘心!從前在蘇府,她見過姨娘彼此之間為了父親那點微薄的寵愛而傾軋。卻從沒想到,自己亦會走到這般叫天不應叫地不靈的地步。她愈發絕望起來,絕望的說不出話,也漸漸沒有了眼淚;絕望的以為自己馬上就會死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