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6 相勸
昭雲歸進門之時,紅萼仍未轉醒。他在路上聽小康子說了緣故,如今進門瞧見蘇絮默然流淚,心中也是一陣悲傷,恭聲道:“小主安康。”
蘇絮扭身拭著眼淚,輕聲道:“請昭禦醫看看紅萼。”
昭雲歸搭了紅萼的脈,半晌才與蘇絮道:“姑娘一時傷心過度……”
蘇絮忽然想起什麽,忙道:“三哥的事先瞞著菱兒,誰都不準透出風。雖然守衛撤了,可沒事兒也萬不能帶著她出門。”眾人小聲應了,蘇絮才與昭雲歸道:“給她送些安神的藥,讓她好好睡上一覺吧。若是醒來,指不定要多難受。”昭雲歸應聲開了方子,白檀便吩咐小康子等人將紅萼送回屋。
“小主既能為五姑娘著想,也請顧及一下自己的身子。”昭雲歸弓著身子,語氣很是恭敬。
蘇絮不由怔怔道:“我還有什麽可顧及的,左右不過是將死之人。”
昭雲歸聞言,心裏一沉,不由道:“梓裕歿了,小主傷心是很應該的。可傷心歸傷心,小主難道要因此自暴自棄,不想著自己,也不想著五姑娘了嗎?”
蘇絮自嘲一笑道:“像我這樣貪慕虛榮,一心追名逐利,甚至不惜豁出兄長性命隻為讓皇上青眼的人,還留著性命做什麽?”蘇絮克製不住的哭出來,“若是那日,我也向皇上求情,請他免去兄長隨軍出征,他便會平平安安的,他……”
昭雲歸心中一酸,哪兒還能容蘇絮說下去,忙沉聲打斷,“生死有命,富貴在天。小主又何必這樣自責不已,有沒有小主那一句,梓裕都必定會去。”
蘇絮淚眼朦朧,默默哀泣。她哭的悲傷,整個和煦殿都回蕩著她細細的哭聲。這聲音聽在昭雲歸的耳中,似乎心也隨著她揉碎了一般。他卻對她的心痛而無能為力,默然半晌隻能說到:“小主指甲劈了,現下不覺得疼,可到底十指連心,若是不早早處理,恐怕夜裏更要難受。”
蘇絮緩緩的伸出雙手遞給昭雲歸,別著頭不看他。他不敢抬眼,隻取了止血鎮痛的藥來小心翼翼的替蘇絮包紮。昭雲歸觸著蘇絮冰涼的指尖,忍不住與白檀道:“這屋子怎麽這樣冷?小主身子不能受涼,否則寒症加劇,越發難調養。”
白檀咬著唇道:“臘月的分例早就被內府局的人克扣光了,咱們如今還在用十一月領回來的那些碳,眼瞅著紅籮炭便沒了。小主又怕五姑娘用黑炭肺裏不好受,所以……”
昭雲歸邊為蘇絮包著手指,一邊垂首道:“若是惠貴嬪陷害小主,那刺客一應的事兒必定是由母家幫著辦的。微臣能力有限,隻能將小主的事兒托在皇後娘娘手中。如今惠貴嬪母家被顧家一邊的人參奏,惠婕妤的兄長也被撤職。遲早會證明小主的清白,隻要暗箭一事有了著落能證實紅藥說謊,那旁的話也必定是不可信的了。”
蘇絮未抬眼皮,僵僵說道:“謝謝昭禦醫為我奔走。”
白檀心裏疑惑,不禁向昭雲歸問道:“奴婢知道昭禦醫看顧皇後龍胎後便很得器重,卻不知皇後是什麽緣故會聽昭禦醫的話來救我們小主?”
昭雲歸抿唇思量片刻,避重就輕道:“皇後也並不相信小主會做這樣的事兒。”話罷,他便再不多說。
可蘇絮聞言,隻覺著昭雲歸似乎有所隱瞞一般,忍不住抬眼瞧他道:“這件事已蓋棺定論,皇後何必受為我興師動眾的奔波?”
昭雲歸低眉不看她,恭聲回道:“微臣隻能向小主保證,皇後並非不懷好意,其它旁的事兒,卻不能多說。”蘇絮雙眼盯著他一動不動,他卻仍是十分穩重安然的樣子道:“微臣會盡力為小主奔走,可小主自己不心疼自己的性命,微臣也無能為力。”他語頓,又緩緩道:“微臣曾聽梓裕提起,他一心所望,不過是小主能平安喜樂,小主如今這番模樣,當真失了性命,如何還有臉麵去見他?”
蘇絮想起進宮那日,蘇雲飛神色黯淡對她道:“你隻要與紅萼兩個平平安安的,別受委屈,好好過日子便是幫我了。”她恍惚間瞧見從前在蘇府與三個相處的點滴,狠命的揉著眼睛。是啊,如今她淪落到這樣的地步,這番模樣若讓蘇雲飛瞧見,該是如何的痛心疾首?她冷聲開口道:“白檀,送昭禦醫回去吧。”
白檀抿唇應了,昭雲歸打千兒也不再多說,隻道:“微臣告退。”話罷,蘇絮便聽見他衣袖摩挲的聲音伴著腳步遠遠去了。
是夜,蘇絮一個人合衣躺在暖閣裏,對著一室慘白燭光發呆流著淚。隻聽“篤篤”的聲音響起,她剛預說話,便是齊相宜的聲音傳了進來,“絮兒,是我來了。”
蘇絮鼻子發酸,連忙掙紮著起身去給她開門。齊相宜踏月而來,雖然披著大氅可到底也擋不住寒意,她脫下兜風的帽子,鼻尖凍得通紅。蘇絮眼裏發酸,忍不住下拜道:“英嬪小主安好。”
齊相宜扶住她道:“我得著你被解禁的信兒便要過來,可香櫞告訴我恐怕白日裏要點眼。我才入夜過來。絮兒,我來晚了”蘇絮雙眼腫的似核桃一般,聽她這樣歉疚的話語,立時簌簌落下淚來。哽咽道:“齊姐姐……”
齊相宜忙扶著她往屋裏去,緊緊握著她的手道:“快別哭了,你這一哭,我心裏也怪難受的。”蘇絮忙去拭淚,可這淚珠怎麽擦都擦不幹,蘇絮眼睛幹澀酸疼。齊相宜拿著絹子為她抹著臉道:“這些日子你究竟是流了多少的淚?竟憔悴成這個樣子了。”
蘇絮哽咽艱難道:“南詔捷報,我三哥歿了。”
齊相宜抿著唇,亦發苦澀道:“人死不能複生,我知道你傷心,可如今,你到底也不是自己一個人。”
蘇絮知道她所指的是蘇菱,嗚咽著點頭,淚意也隨著散了大半。齊相宜低聲道:“今日皇上冊封怡昭媛為怡妃,惠婕妤為惠貴嬪。恐怕不出幾日,協理六宮的大權也要讓她們分一杯羹了。”
蘇絮眉頭不展,悲涼道:“如今姐姐與我說這些還有什麽用呢?”
齊相宜道:“絮兒,我知道你心裏苦,卻也要讓你看清楚,你再難受,蘇大人也回不來了。而那些害你的人,她們站在高處,日子過得安穩,更有將你置於死地的本事。你若是一味的傷心難過,不早日振作起來,恐怕隻能成為俎上魚肉。”
蘇絮仰頭定定望著她問道:“振作?談何容易,我如今被困在這裏不過一日捱著一日。”
齊相宜神色一黯,拉著蘇絮道:“別說這樣的喪氣話,我必定會救你出來的。皇上並非不信你,皇後也著人盡力幫你奔走,我家中也在細心幫你留意。還有……”她一頓,才緩緩道:“還有熹婉儀。”
蘇絮幽幽歎氣道:“全怪我自己不中用,她們早早布了局,讓我一步一步的陷進去,這樣滴水不漏。”
齊相宜想起從前在木蘭行宮霍景嵩待蘇絮那番情意繾綣,不由得心裏也冷清淒涼起來。可有些話她到底不能與蘇絮說,她怕蘇絮更加一蹶不振,也隻得安慰她道:“實在不能怪你,連我也被她們算計在其中,起錯了主意,還妄想著她們來幫一幫你。”她麵上十分愧疚道:“你到今日這番,也是我大意不查的緣故。”
蘇絮握著齊相宜的手搖頭道:“連著劉氏與蔣氏原來都是怡妃的人,靖妃如今都蒙在鼓裏,更別說姐姐了。”
“若是你不讓白檀來告訴我,我如今仍是懵懂不知,除去你便是我,若非我處處小心,恐怕仍是被她們暗算而不自知的下場。”
蘇絮低眉道:“所幸,姐姐並沒有被我連累,仍舊得皇上愛重。”她語氣一緩,問道:“紅藥如何了?”
齊相宜聞聽蘇絮提起紅藥,麵上忍不住一陣厭惡之色道:“靖妃說紅藥是揭發你有功,留她在身邊伺候了。”她忍不住冷笑道:“她把怡妃的眼睛留在了自己身邊,實在可歎可悲。”
蘇絮斂容輕聲道:“若是當真能尋出線索,也隻怕這些都會推到靖妃身上。她們費了這樣大的心裏,必定不會輕易折損進去。”
齊相宜笑一笑道:“來日方長,咱們總要走著瞧的。人哪兒有時時事事都如意的?”她往蘇絮跟前湊一湊道:“托仙鶴送子與道士的福,皇長子如今被視為大富大貴之兆,既非凡胎,那必定是別有所圖。我又在皇長子出生那日稍作文章,隻道那日紅光漫天,是祥瑞之兆。不怕別人不吃心,恨上她們。”
蘇絮緊一緊齊相宜的手,勸道:“我如今半點忙也幫不上,姐姐可勿要太過急進,別為了我受牽累。務必時刻小心著,不要同我一樣中了她們陷害。”
齊相宜默然點頭道:“你安心,我會處處都小心著,今日來是為了勸你寬心。如今你既解禁,我往後再過來也無礙了。”
蘇絮微微頷首,又囑咐道:“雖是這樣說,可到底你也要避忌些。今天不早了,快回去吧,若是被旁人瞧見你在這裏,不知道要怎麽對付你。”
齊相宜起身,拍一拍蘇絮的手道:“若是心裏難受,便哭一哭。可哭過了,記得想想菱兒,也想想你自己。”蘇絮應聲送她出長揚宮,直目送著齊相宜單薄的身影消失在宮巷的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