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6 驚覺
白檀抿唇,略略思量道:“皇上雖下了旨,可到底也隻是禁足小主一人而已。且小主衣食用度,皆要由咱們的人送進送出,小主可借著今日進膳的功夫,換了宮女裝出門去向怡昭媛求告。”
蘇絮僵僵點頭道:“即刻便準備。”
白檀應著便去準備宮女常穿的衣衫布履,又為蘇絮換上才算完。待到傳膳之時,蘇絮便與白檀從角門出了流華閣。所幸,皇上不過是禁足,也並未問罪。旁人不知曉其中緣故,也未上心好好看守。角門不過一個侍衛把著而已,蘇絮十分輕鬆的與白檀出了門。
兩人疾步往披香殿去,還未到跟前就見怡昭媛與惠容華欲出宮。蘇絮是禁足中,生怕被認出來,躲在白檀身後垂首靜立。待她們出了毓秀宮的儀門,才敢抬頭。她看了一眼白檀也沒了主意,白檀忙牽了牽蘇絮的袖腳道:“事不宜遲,小主若是不早些求告怡昭媛,恐怕再生變故。”蘇絮頷首跟著怡昭媛與惠婕妤的儀駕,也不知道她們是要做什麽。待得她們進了通明殿,主仆二人才安心。
啟曌城的通明殿在禦花園的西北角,正挨著西六宮,供奉的是玉帝天皇。蘇絮與白檀繞過怡昭媛及惠婕妤的宮人,從後殿的後門悄悄進去。預備抓住時機請安說話,卻隻因為怡貴嬪的一句話,僵在了原地,再不敢言語。
“她被問罪便好,姐姐要何必親自出手?如今借著靖妃的口,咱們正好能隱在背後,不動聲色。”蘇絮與白檀正好躲在神像背後,她看不清怡昭媛此刻的麵容,隻覺著她話說的十分慵懶隨意,帶著蘇絮心底泛起一陣涼意。
惠婕妤細細的笑起,聲音十分柔美:“咱們布置多日,倒是讓靖妃撿了便宜。我隻怕她們蠢笨,好好的又讓蘇絮鑽了空子。何況,都已經到了這個份兒上,咱們何必還裝著老好人呢,怕她翻身不成?”
蘇絮與白檀對視一眼,屏聲靜氣。隻聽怡昭媛幽幽開口道:“我哪兒怕她翻身?要是真被她知道,她的命我倒是不心疼,可你好歹懷著孩子,她若狗急跳牆,姐姐可值不值呢。左右被靖妃盯上,還有劉才人與蔣才人那樣得理不饒人的主,咱們安排的這般細致,她是斷斷留不得的了。”
惠婕妤嗤笑一聲道:“皇上沒下旨,我便總是心裏不落地。上回畫像那樣的事兒都能讓她輕易脫身,當真還算是有些本事的。”
怡昭媛跪在蒲團之上,默默頌禱著,半晌才開了口:“她心細如塵,又伶俐聰慧。再加上一個齊相宜,實在不好對付。”
惠婕妤掩唇,輕輕笑道:“到底也是年輕不知事的,能成的了什麽大氣候?”
怡昭媛眉目生厭,有些不悅道:“之前瞧著齊氏不錯,也是因為她對聖寵淡然無心的緣故。如今木蘭行宮一個來回,竟才發覺她對皇上也是這般癡心。”
惠婕妤也是十分不屑道:“癡心又如何,總歸要讓咱們踩得死死地。如今得寵的兩人,一個早晚被皇上廢黜賜死,一個孤立無援成不了大器。”
在蘇絮眼裏,總當怡昭媛是第一次見著的那個樣子一般平和謙遜,和順溫婉。卻從未想過怡人悅目之下是這樣可怖到令人毛骨悚然。她咬著牙,一隻手緊緊攥著白檀,指節都泛了白。
“你可想好了如何處置紅藥與海月?”惠婕妤在大殿的寶座上坐下,靠在軟綿的墊子上漫不經心道。
怡昭媛雙手合十,念念有詞,也不睜眼。“自然讓她們跟著靖妃。”話罷,她叩了頭。染冬便將三支香點燃送到了怡昭媛的手邊。林倩蓉看著忽明忽滅的香頭兒,雙手扇了一扇,那香便快速的燃著了。她又躬身拜了三拜,把香遞給染冬。才起身與惠婕妤道:“工部與吏部你都打點好了?”
惠婕妤柔柔一笑,接過暖詞遞過來的一盞溫水潤了潤道:“大理寺徹查下去,必定是一個牽一個的帶出來,蘇絮她爹首當其衝。”蘇絮聽得這話,險些踉蹌倒下。白檀反應極快,當即變扶住了蘇絮才沒惹出聲響。蘇絮恨恨的咬著牙,眼睛衝著淚,腫脹而酸澀。她卻緊緊的用手捂著唇,她半點聲響也不敢漏出來。
怡昭媛著人將大幅的宣紙攤開,捧了經卷。“隻有將她的根基全部毀掉,才能讓她一敗塗地,再無翻身的可能。”
惠婕妤亦是頷首,“藜蘆根末的事兒,你何必都推在蘇絮身上。她已經不足為慮,如今怎麽將崔氏那賤人拉下才是頂要緊的。”
怡昭媛撂下經卷微微笑起,“你當靖妃還能容忍得了崔氏嗎?靖妃母家在朝中也有些本事,紅藥那日與劉才人向靖妃告密之後,靖妃便就有所動作了。”
惠婕妤挑眉,擱下杯盞問道:“動作?我這些日子倒是沒留意,一門心思全在咱們這計劃的收口上。”
怡昭媛含笑,低低道:“外麵遞進來的信兒,靖妃家中開始把吏部工部中,凡是與崔氏家中有關係的統統搜羅在其中,又暗中囑咐了大理寺的人。大理寺卿正是靖妃父親的門生,是從兵部才升任過去的。”
惠婕妤噗嗤一笑歎道:“這下可好,蘇絮必死無疑,連著崔家也要重創一番了。先前我隻顧著囑咐兄長往蘇家身上推,卻忘了崔家的事兒。受崔婉素的氣受了這麽久,如今也總算是要到頭了。”
怡昭媛幽深一笑,“崔氏隻剩下她家裏還算作是她的指望,不過,如今恐怕成也蕭何,敗也蕭何罷了。”她話罷,微微語頓也不預備深說下去。便與惠婕妤道:“如今你有了身孕,隻等著瓜熟蒂落便是無上富貴,她崔氏能封妃,姐姐封妃的日子自然也指日可待。”
聞言,惠婕妤便神色柔婉的看著肚子,一隻手溫軟的輕輕撫摸,心裏是說不出的滿足與喜悅。“封不封妃的也不過是後話罷了。如今雖已近臨盆之期,可後宮生養難比登天,你我二人都清楚得很。出了仙鶴送子的事兒,也實在點眼招搖。若不是你使計以藜蘆來敲山震虎,恐怕早晚都要被靖妃與崔氏算計!”
怡昭媛盯著惠婕妤的肚子看住了神,怔怔道:“仙鶴送子雖招搖,卻未必是壞事兒。姐姐腹中的這一胎,也許真非凡胎也未可知。”
“這話可不能亂說,如今皇後肚子裏那個才是正經的……”惠婕妤一頓,再不往下多說。轉眸定定道:“我看著蘇絮便是渾身上下不自在,這件事兒皇上明說是徹查,卻不知道會不會耽誤。我想了另一個法子,必定早早了解了她!”蘇絮聽著驚懼不已,怔忪的探頭去聽。可惠婕妤此刻正靠近了怡昭媛,二人話說的極為小聲,細不可聞,蘇絮隻間或聽見了短短幾個字“克、火、治罪”。蘇絮心裏說不出的害怕惶惑,可再怎麽聽也聽不分明。
“姐姐這主意雖說是有些落井下石,可也的確是個好主意。隻是在等幾日不遲,且看看皇上預備如何處置她”怡昭媛淡淡一笑,便開始抄經謄卷。
惠婕妤狡黠一笑道:“我可沒那個性子耐心去等。我懷著孩子,自然要小心,先不說安昭儀。我看著蘇氏很是不老實的主兒,每每見了她,就如見了從前的蘭嬪,渾身上下都不自在。”怡昭媛眉心一動,並未回話,隻低眉很細致的謄寫著經卷。惠婕妤見她一副諱莫如深的樣子,忍不住開了口道:“每年總要挑這個時候來為蘭嬪抄經,她也受得起嗎?”
怡昭媛緩緩道:“受不受得起在她,寫不寫在我。她自不配享人間香火,我做這些事兒也是為我自己積福積德罷了。”
惠婕妤默默半晌,忽然開口道:“我知道,蘭嬪便是你心上的一根刺,碰不得提不得,事情都過去這樣久了,你何必呢。”
怡昭媛連連冷笑,“我記掛著她,不過是為了謝謝她,謝謝她教會我安身立命的所在。”說罷,她咬牙,語氣亦發狠辣起來,“也讓我曉得,若不想被人吞掉,便要去吃別人。未雨綢繆才是最緊要的,否則,我還不會對蘇絮下這樣狠的手。”
惠婕妤悠悠一笑,“她們都要好好感謝你,免了那麽多的折磨苦痛。”
怡昭媛嗤笑道:“若是胭脂一事鬧出那日她吃了特意為她準備的那一桌子菜,又何必生了這樣多的事兒呢,不過是殊途同歸罷了。”
蘇絮恍然,原來靖妃不過是被怡昭媛利用的一個幌子罷了。從胭脂一事,她便跌入了怡昭媛的圈套中,由她牽著鼻子將自己一步一步的帶入今天的這個局裏。難怪那日自己被劉才人下毒陷害,怡昭媛那般叮囑自己事關重大,隨後事情便也不了了之。難怪自回宮後,怡昭媛便對自己的家世好不用心。工部與吏部的事兒也是怡昭媛與惠婕妤早早布置好的,隻等著蘇雲玦一頭紮進去。如今蘇雲玦與她都未能幸免,被林倩蓉與上官錦楠步步為營,算計的丟了身家性命,恐怕亦再無翻身的餘地了。
她們的話蘇絮再也聽不下去,她甚至忘了白檀是如何扶著自己回的流華閣,她隻覺著周身如浸在冰冷冷的水裏,半點溫度也沒有,全身從裏寒到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