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3 禍端1
被安妃責罰的那個宮女到底沒救回來,宣夫人奉皇上意旨協理六宮也不過幾日的功夫,竟出了這樣的事兒。自是無比震怒,當即遣了貼身的宮人去清心殿申飭安妃。安妃從不將宣夫人放在眼裏,根本沒讓燕語進殿。宣夫人沒的碰了一鼻子灰,立時便去了南書房請皇上收回協理六宮之權。霍景嵩因為兗州流民牽扯出官員私相授受的事情正氣惱不已,聽了宣夫人回稟,哪還能輕易過去,即刻下了旨,廢黜安妃封號,禁足清心殿。見皇上動了真怒,後宮諸人也漸漸乖覺起來。是以啟曌城難得清靜,一日一日的按部就班。
進了辜月①,日頭一天短過一天。啟曌城各宮照著月例領著炭火與冬日裏的棉衣襖裙、手套鬥篷。紅蕊拿進了一籃紅籮炭,用火鉗子續進了炭盆裏,笑嘻嘻道:“奴婢聽內府局的人說,原本嬪位的分例裏是沒有紅籮炭的,皇上心疼小主,怕涼著,特意撥了每日五斤讓小主用著。”
蘇絮與蘇菱一同在桌案上描紅②,聽了這話,閑閑道:“他們這些人盡撿好聽的來說。你盡管去英嬪那裏問問,她屋子裏有沒有紅籮炭!”
紅蕊道:“別人屋子裏有沒有奴婢才不在意呢!”
蘇絮抿嘴兒一笑,正欲說話,卻見吳德全打簾子進門,行禮道:“皇上請敏嬪小主即刻往鳳寰宮去一趟。”
自打顧臻有孕後,便很少招嬪妃往鳳寰宮。若是霍景嵩有什麽旁的事兒,也必定是直接請蘇絮往禦書房或是建章宮去。如今瞧著吳德全神色肅穆,全不似平常樣子。忍不住問道:“皇上可說是什麽事兒?”
吳德全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窘迫道:“奴才也不清楚,小主過去便知道了。”
蘇絮心裏疑惑,卻也心知不便多問,遂命人備了轎輦,一番更衣完便往鳳寰宮去。待得入殿,皇上與皇後並肩正坐在主位寶座之上,一旁陪坐著宣夫人、靖妃與劉蔣二人。蘇絮神色一緊,便心知必定是出了什麽了不得的事兒,可近日裏自己鮮少出門,不過偶爾與齊相宜、姚木槿敘話而已,還會是什麽旁的緣故呢?蘇絮見了禮,剛起身。便聽霍景嵩關切道:“怎麽臉色青白?可是進了冬日,身子不好受的緣故?”
蘇絮聽著微微鬆了一口氣,和婉笑道:“並沒有,地龍早早的燒了,屋子裏暖和的很,許是方才過來著了風的緣故。”
靖妃神色發冷,提醒霍景嵩道:“皇上難道忘了是為什麽要召蘇嬪過來了嗎?”
未等霍景嵩開口,倒是皇後不耐的問靖妃道:“靖妃一定要請蘇嬪來了再說話,現下人到了。還要請旁的人過來嗎?”
靖妃微微一笑,“不必了。”
皇帝掃了靖妃一眼道:“靖妃現下有話可以直接問了。”
靖妃幽幽笑起,冷聲吐口道:“臣妾今日請蘇嬪來是為了三件事。”她眉目一轉,樣子便十分肅穆道:“一是蘇嬪與家中私相授受、賣官鬻爵,二是毒害皇嗣,三是欺君犯上!”
蘇絮心頭大驚,卻是神色間不卑不亢,與靖妃笑道:“娘娘平白扣給嬪妾這樣大的罪名,不知道可否有切實的證據。嬪妾雖位卑,卻也不能讓人這樣冤枉!”
霍景嵩亦是極為不信,問道:“靖妃可知這其中利害?”
靖妃起身,對霍景嵩鄭重一福,定定道:“臣妾以妃位之尊,何以要冤枉蘇嬪?”
皇後神情莊重道:“本宮也好奇,靖妃這三件事兒,可有切實的證據?”
宣夫人隨著皇後一同開口道:“若是靖妃無憑無證,還是快快作罷。”
靖妃嘴角微翹,也不理皇後與宣夫人,依依開口與蘇絮道:“蘇大人是吏部員外郎沒錯吧?”
蘇絮忍不住冷笑著回道:“嬪妾父親是吏部員外郎不假,難道吏部的人便就要賣官鬻爵嗎?嬪妾的父親人微言輕,萬沒有這樣的能耐?”
靖妃嗤笑一聲,反問道:“是嗎?”她話落對霍景嵩道:“皇上為著兗州流民的事兒煩惱多日,官官相護,如此徹查下去總不得結果。”
霍景嵩蹙眉道:“如今正在說蘇嬪的事兒,如何又牽出兗州流民來?”
靖妃不疾不徐道:“兗州流民與蘇嬪脫不開關係。”
蘇絮心裏又急又怒,立時跪地與霍景嵩道:“方才靖妃說嬪妾父親暗中賣官鬻爵,如今又說嬪妾與兗州流民之亂脫不開關係。嬪妾不過一介女流,如何能牽扯到朝堂中去,請皇上為嬪妾做主!”
劉才人輕笑一聲道:“蘇嬪何必心急著辯白,難道心虛了不成。”
蘇絮氣怒不已,轉眼立目而視,“我與皇上說話,怎容你小小才人插嘴!”
劉才人怒道:“你……”
皇後此刻精神亦發短了,微一聲咳。宣夫人低眉抿了口茶,並未抬眼,淡淡與劉才人道:“如今不過是問話,尚未有何眉目,劉才人方才那話是該對嬪位後妃說嗎?”劉海若立時咋舌不語。
靖妃嘖嘖一笑,“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蘇嬪做的事兒,當真覺著隻有你自己心裏清楚嗎?”
蘇絮沉著道:“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嬪妾心思清明,從來沒做過什麽虧心事兒?”
霍景嵩不悅開口說道:“好好的問話,竟牽扯出這樣許多沒用的!”
靖妃麵上一僵,忙開口與他道:“臣妾得悉,兗州克扣河工款項的監工,並不是旁人,原是蘇嬪的母舅。這監工的差事,也是蘇嬪的母舅通過蘇嬪兄長賄賂工部而得到的。”
霍景嵩挑眉,神色森然道:“何以朕查不出來?”
靖妃輕笑一聲道:“官官相護,工部一向欺上瞞下慣了。皇上若是不信,讓大理寺徹查下去,便一清二楚。”
蘇絮聽她說的有模有樣,心裏也不停的打著鼓。可心裏卻清楚,自己萬不能露出什麽心虛的模樣。便十分堅定道:“嬪妾上麵一共隻有三位兄長,長兄不過是九品刑部承務郎而已,二哥未有功名,蒙祖蔭照料族中田租地產,三哥早就隨軍南詔征戰。不知靖妃娘娘說的是哪一位?”
靖妃斜睨著蘇絮笑起,“看來本宮不說出名字蘇嬪必定不會認下來。”
蘇絮坦然回視著靖妃道:“沒有的事兒,嬪妾自然不會認。”
“蘇雲玦,你二哥。”靖妃破口而出,蘇絮聞言心裏一震,麵上仍是不動聲色。“靖妃娘娘想知道嬪妾兄長姓甚名誰並不是難事兒。”
靖妃連連冷笑,直直道:“本宮今日必定教你心服口服。”
霍景嵩忽然抬手止住了靖妃,定定凝著蘇絮,緩緩問道:“綰兒,你當真不知道?”
蘇絮心中一動,懇切的望著霍景嵩,搖頭道:“嬪妾不知道!”
霍景嵩轉頭對靖妃道:“蘇嬪的兄長既無功名,也不過是閑散之人。怎麽會有這樣大的本事,賄賂工部取得兗州河堤監工並不是什麽小事。”
靖妃微微歎氣道:“皇上有所不知,有些閑散之人雖無功名,卻許多因為家中人在朝為官。引得其它官員爭相巴結,監工這樣的事兒,不過是一句話罷了。”話罷,她睇一眼蘇絮道:“蘇嬪在皇上麵前得臉,一人得道,自然雞犬升天!”霍景嵩麵上漸漸晦暗起來,靖妃便繼續道:“蘇雲玦以權謀私,將監工一職給了他們的母舅曲肅。曲肅借著職位之便中飽私囊,克扣款項。如今竟也能通過吏部捐納了正八品的翰林院秘書郎。”
霍景嵩猛的一拍桌子對吳德全吩咐道:“讓大理寺即刻將吏部、工部涉事之人拘禁問話。若再無結果,凡與兗州流民作亂一事有牽扯的官員,一律問斬,家眷充為官奴。”
蘇絮聞言,脊背便是涔涔的冷汗直冒,連聲道:“皇上,嬪妾不知這其中究竟,且,嬪妾父親一向克盡己責,必不會牽涉到賣官鬻爵這樣的事端中!”
霍景嵩微微地眯著眼睛,眸色發冷,他默聲片刻才道:“朕自然不會聽信一麵之詞,究竟其中如何,待查過才知道。且,這些不過是前朝之事,你怎麽會牽涉其中。”
蘇絮心裏發堵,卻也隻能回道:“皇上英明!”
霍景嵩挑眉,與靖妃道:“第二件事是毒害皇嗣,又從何說起?”
靖妃緩一緩神色道:“李容華的胎是被蘇嬪毒害。”
蘇絮氣急,強壓抑著心口蹭蹭上竄的怒意,冷道:“並沒有,嬪妾並不曾做這樣惡毒的事兒!”
宣夫人十分不信道:“靖妃無憑無證,怎能亂說一氣。榮華落胎那日,靖妃與本宮遠在宮中,怎敢這樣篤定!”
霍景嵩亦點頭道:“榮華落胎那日,蘇嬪並未在船上。且她小產,也是因為吃錯了東西。”
靖妃輕聲笑道:“臣妾並非無憑無證,少時嬪妾會將證據一一呈現在皇上麵前。”靖妃微微歎氣,似乎十分不忍道:“臣妾與蘇嬪素無恩怨,為何要好端端的誣告蘇嬪。若不是這其中另有隱情,也必定不會像今天這樣勞師動眾。”靖妃麵上頗有難色。
蘇絮惱怒的直視著她,開了口,“既是靖妃娘娘這話,不如再把嬪妾如何欺君罔上也一道說了吧。靖妃娘娘所言,恐怕嬪妾條條死罪,也不缺這一條了。”
靖妃斂容,眸中厲色仿佛是眼底生出來的一根針,直從蘇絮的眼裏鑽進了身子中去刺在心上。那怨毒眼神,讓蘇絮忍不住打著冷戰。靖妃森森吐言:“蘇嬪此前曾為皇上擋過暗箭,若是早有預謀,那不是欺君,又是什麽?”
注:①辜月:十一月叫“辜月”,有吐故納新的意思,古人所曰:“十一月陰生,欲革故取新也。”
②描紅:是我國傳統的習字法,是指在印有紅色字或空心紅字的紙上摹寫,是初學寫字的最好訓練方法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