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9 問話

  “冤不冤枉的,劉采女自己心裏最清楚!”蘇絮人未進門聲先到,劉海若此刻正坐在榻上。瞧見蘇絮踏進,登時氣不打一處來。隨手便將身邊的一把扇子向著蘇絮狠命的擲了出去。扇子落地便散了架,打在蘇絮的腳邊。吳德全忙對著身邊的內監道:“還不摁著點,回頭再傷了小主。”話罷便去給蘇絮請安。


  蘇絮冷眼看著往劉海若那邊撲過去的內監,徐徐道:“不必了。”又對著吳德全微微一笑道:“公公先在外麵等著我,過一會兒,劉采女便自然會跟著你走。”


  吳德全應了便帶人出門,蘇絮身邊隻留了紅萼。她不等劉海若開口,親自蹲下身拾起那一副湘妃竹的扇骨,撿了一處坐定。劉海若身邊的宮人見蘇絮進門,忙不迭的送了茗茶進來。


  自被禁足後,她身邊的宮人便越發怠慢起她來。如今竟也看不出個眉眼高低,巴巴的去對著蘇絮諂媚,她如何能忍得下這口氣。便怒氣衝衝的過去,搶了宮人手中的茶碗摔在了地上,狠狠的給了那宮女一巴掌,“不要臉的下賤胚子,也不看看眉眼高低。什麽樣的貨都往上巴結,好好的茶葉也要白費了。短命的東西,平日裏對我倒是沒這樣勤勉……”


  “劉采女何必跟自己的屋裏人動氣,有話直說,用不著這樣話裏帶話指桑罵槐的。再打死了可怎麽好?”蘇絮優哉遊哉的捋著手中的扇葉,不屑道。


  劉海若此刻轉了臉,居高臨下的怒視著蘇絮罵道:“我用不著指桑罵槐。你比不得她,也值得我費唇舌教訓教訓,責罵一番。”


  蘇絮諷刺一笑,“論起規矩,她可比劉采女知事。也懂得如何敬上,曉得本分、守禮。”


  劉海若不由大怒道:“呸!不要臉的下賤胚子!憑你是個什麽東西,也敢踩在我的頭上!”


  蘇絮竟難得沒有動氣,輕笑道:“憑我是正六品的貴人,而你是末流的采女。皇上親自賞給我的臉麵,怎麽?劉姐姐敢對皇上心有怨懟?”


  劉海若發了急道:“若不是你巧言令色,蒙蔽皇上。憑你也配?”


  蘇絮哂笑著開了口,“配不配的都不在劉采女一句話!至於蒙蔽?你做了什麽你自己心裏最清楚,我一向隱忍你,卻並不代表任你欺辱陷害!”


  劉海若仿佛聽見笑話一般,惡毒道:“你不過是庶出的賤種,連你長姊都要事事讓著我,你又憑什麽和我爭?庶出的賤人,原本就是奴才命!就是讓我欺負踐踏的命!”


  蘇絮怒極反笑,冷哼一聲道:“劉采女這一口一個庶出,需知,咱們的皇上也是庶出。這樣的話你還敢說嗎?”


  劉海若氣的目瞪口歪,指著蘇絮便道:“你……”


  蘇絮未抬眼皮,垂睫看著手中十二折竹骨扇麵上繪著的群芳爭春圖,冷聲道:“紅萼,對上位出言不敬是個什麽錯處?”


  紅萼會意,沉聲道:“可掌嘴。”


  劉海若聽聞掌嘴,當即便厲聲喝道:“你敢!”


  蘇絮心知劉海若這樣的脾性,必定不會讓蘇絮如願以償額問出是誰指使她生出畫像一事。且,劉海若如今雖被貶斥、禁足,卻未必不會有旁人施以援手。此刻,也唯有激一激她許是能有些眉目,當即起身,不待劉海若反應。便是一巴掌打了過去,譏笑道:“有什麽不敢?你已是窮途末路,還能翻出多大的風浪?難不成還指望著有人把你救出去?”


  劉海若被蘇絮這一下,直打的發蒙。她哪裏能料到蘇絮竟真敢動手!待回神,便是恨得咬牙切齒,當即便要撲上去與蘇絮沒完。紅萼死命的攔住她,劉海若便越發怒不可遏,衝口而出道:“蘇絮,你當你還能快活許久嗎?我即便指望著有人把我救出去又怎麽樣?”她剛想說出來,卻到底把這話攔在了嗓子眼裏。似乎察覺到一般,冷眼笑道:“我偏不說給你聽。”


  蘇絮逼近一步,迫視著劉海若,“這次與柔然的和談是安妃家出力,她必定不會有這樣糊塗的主意來破壞這件事。也不會讓靖妃如此,那是誰?究竟是誰背地裏給你這麽大的膽子?”


  劉海若眉心一動,迅速的低了頭,“你已經看出,何必還問我?就是靖妃與安妃的主意。”劉海若話罷,抬頭眼裏含笑,怨毒道:“蘇絮,你不會每次都這樣好運,你總會有失寵的時候、會有生不如死的時候!你必定會有。”她這般賭咒說的蘇絮心裏莫名的一沉,雖知道這多半是氣話。蘇絮緊緊拽著劉海若的手腕,此刻竟不覺鬆了,一種無來由的害怕與擔憂侵占了她全部的心緒、與思慮。


  蘇絮生怕自己失神的樣子讓劉海若愈加得意,即刻便換上了一副寡淡的麵容,冷言冷語,“如今誰更生不如死?”劉海若偏頭不再看她,自顧自的坐回到榻上也不言語。蘇絮心知再問不出什麽,轉了身便要出門,忽然想起方才劉海若執意不肯搬走,頭也不轉道:“奉勸劉采女一句,若是再不想回啟曌城,便繼續鬧下去。皇上的氣性如何,姐姐也不是不清楚!”


  說罷,頭也不回的出了劉采女的屋門,滿臉怏怏不樂的樣子。


  蘇絮施施然的在湖邊散步,將轉過一重假山,便見兩三個宮女往她這邊過來,打頭的正是榮嬪身邊的大宮女沫兒,見了蘇絮,笑說道:“我們小主在清音閣開了戲,請蘇小主過去看呢。”


  聞言,蘇絮便拋了方才懨懨神色,一笑歎道:“榮嬪倒是好興致,都叫了誰去?”沫兒上前來親自扶著蘇絮,蘇絮也不好推卻。便就著她的手上了船,往湖的另一端清音閣去。


  “除了禁足的劉采女便都去了,奴婢尋了小主好一陣兒,現下許是都到齊了。”


  蘇絮含笑道:“請的是哪裏的班子?唱的什麽戲?”


  “這邊的梆子戲①,聽說是河間府最出名的戲班。旁的奴婢也不清楚了。”


  說話間,已到了清音閣的後門。


  宮人見蘇絮到了,引著她說道:“小主們都在樓上坐著呢,敏貴人從這邊走。”


  蘇絮款步提衣上了樓,見各色點心與茗茶已經擺好,唯有榮嬪身邊的位置留空。蘇絮與眾人見過禮,榮嬪便十分親切的招呼著她坐下道:“你來的正是時候,戲單子才送上來。剛要點。”


  蘇絮含著得體笑意,客氣道:“榮嬪姐姐好興致。”她很少與榮嬪來往,被這樣熱切的招呼倒是十分不自在。榮嬪李氏話落,便有宮人捧著戲單子遞給蘇絮。蘇絮鮮少看戲,更不懂這梆子戲。如今捧在手裏,隻推了推道:“請姐姐們先點吧,我一時也沒個主意。”


  榮嬪抿唇含笑,也不再退讓,便自己點了一出《花田錯》。接著便是熹婉儀點了一出《烏玉帶》,又把單子遞給了齊相宜點了一出《蘆花記》。便又送到了蘇絮的麵前,蘇絮隨手便點了一出《憶秦娥》。她落了筆,把單子送還給宮人傳去蔣良媛那裏。五人都點完,便讓戲班的人去準備。


  榮嬪抿了一口茶,悠閑道:“我這一請,可誤了熹妹妹習舞?”


  姚木槿一向不待見榮嬪,蘇絮也奇道她正該練舞的時候,居然不推了,難得能賞臉過來。熹婉儀笑道:“沒什麽誤不誤的,先時倒是真好好學了兩日。可這會兒學會了,多半就打發時間了。今日倒是借了榮嬪的光,我心裏也正想著請個戲班子進來好好的唱一出兒。”


  榮嬪含笑著說道:“戲班子我可請完了,若是熹婉儀再有興致,可請咱們看看柔然的大鼓舞。”


  姚木槿一笑,輕巧道:“那有何難的,今日榮嬪做東,明日我便張羅人去請,總還榮嬪一席!”


  姚木槿與榮嬪李月淩是今屆秀女裏唯一兩位士族出身的宮嬪,凡事總忍不住暗自比對較量一番。榮嬪做東請眾人看戲,姚木槿便覺著她這番逃不了邀買人心的嫌疑。原本在心裏瞧不上她,如今又怎能在她麵前示弱?


  二人言語間,台上便鳴鑼開戲。先演的這一處是榮嬪點的《花田錯》,這出戲很是歡喜熱鬧,眾人玩笑幾句,便也就不複方才姚木槿與榮嬪劍拔弩張的氣氛。當下倒是難得的其樂融融,愜意自在。


  一連兩出戲演完,蘇絮漸漸沒了興致。正是神思困頓間,便聽見哇的一聲,榮嬪竟把方才用的一口奶油酥心卷吐了出來。這一番把她身邊的蘇絮與熹婉儀驚了一跳,兩人免不得要客氣的上前關切一番,“榮嬪姐姐這是怎麽了?”


  榮嬪麵上難看,又覺著失了儀實在丟人的很。忍不住怨道:“好好的酥心卷,放了這麽多奶油。大熱的天也不嫌膩嗎?”


  蘇絮聞言隻覺著榮嬪未免矯情,笑道:“嬪妾吃著正好,怎麽姐姐吃不得膩?”


  齊相宜也在一旁周全道:“不如製些玫瑰青梅湯來,少放一些雨前龍井,最是解膩。”


  榮嬪笑著微微頷首,便由著齊相宜安排。她自己撫著胸口,半晌竟又忍不住一陣幹嘔起來。一旁的蔣良媛不禁歎道:“可要叫禦醫過來?”


  榮嬪擺了擺手,也是實在不舒服。忍不住起身道:“許是中了暑氣,我先回去歇歇,等好了再回來陪幾位妹妹看戲,可別因為我掃了興致。”


  一聽東家要走,眾人哪還能安坐的住。幾人起身便想著散了也就散了,榮嬪臉上過不去,難免訕訕的不好意思道:“我做東請諸位妹妹來看戲,如今竟是我這個東家壞了興致。你們點的戲還沒唱完,接著看吧。我上後麵的廂房裏歇一歇。”她話罷,眾人相送,便又安坐下來。


  正是蘇絮點的這出要唱起,蔣良媛嗤笑一聲道:“竟點了這出戲,平白的壞人興致。也難免榮嬪要不舒服了。”她在嘴裏咕噥,卻到底讓蘇絮聽見了。


  注:①這裏的梆子戲借用的是河北梆子,非京劇。又是某秋胡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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