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4 反轉

  第二日,蘇絮起的極早。草草的用了膳便去了齊相宜的水心榭,與她一塊等著香櫞與紅萼的消息。巳時剛過,紅藥便來回道,柔然的六王已經進了行宮。霍景嵩今日必定將《法界源流圖》送還給柔然六王。


  此時正是姚木槿開始排演胡旋舞的時辰。蘇絮在屋子裏呆的膩煩,坐在水心榭臨水的憑欄上,聽著胡旋舞明快的節奏,心裏不覺跟著起伏不定起來。


  齊相宜見她似乎有些坐立不寧,側立在她的身側,開解道:“咱們既有了應對的法子,妹妹何必這樣心緒不定的。”


  蘇絮抿唇一笑,麵色疲累,“我也不知道,有時總覺著腦子裏被一張又黑又密的網子捕攏其中,逃不開,剪不破。仿似那腦袋都不是我自己的一樣,累的渾身沒勁兒。”


  齊相宜忍不住笑道:“瞧瞧你說的這話,仿佛每日過的都殫精竭慮。”


  蘇絮麵上揚起一絲諷刺笑意,“從前在蘇府,可不是每日都要過的殫精竭慮。倒是如今還好一些,卻也不得安寧。”


  齊相宜與蘇絮相處這些時日,自然知道她的痛腳。每每提及自己的家世,蘇絮總是一幅為難模樣,能遮掩便也就遮掩過去了。她心知蘇絮心裏不痛快,也不樂意引她再想下去,當即便開了口道:“你若是熹婉儀,豈不是要累死了?!”


  蘇絮一笑,擺手道:“熹姐姐可比我想得開呢,前一陣覺著當著眾人麵做舞是丟臉麵的事兒,如今竟也能這般費力用心!”


  齊相宜順著蘇絮的話歎道:“許是因為此番獻舞也有柔然的公主。在柔然,女子比男子更要尊貴。她都能在禦前獻舞,熹婉儀自然也沒有什麽過不去的了。”


  蘇絮不由笑起,“到底也不像熹姐姐的性子,總覺著她不是那般輕易變折心意的人。”


  齊相宜悠悠一笑,“世上萬物,有什麽是不能變折的呢?”


  蘇絮聽著齊相宜這番感言,忍不住要與她深說一番。卻在此時,紅萼進了門道:“小主,奴婢瞧見有內監進出劉美人住的風泉清聽。”


  蘇絮低低唔了一聲,便問道:“可看仔細了?他手裏有沒有東西?”


  紅萼點頭道:“有,仿似是一卷畫。”


  蘇絮又道:“他把那卷畫送去哪了?”


  紅萼回道:“奴婢跟著那內監,瞧他往文津閣去了。”


  “是了,之前便聽說《法界源流圖》一直收在文津閣。恐怕這內監正是回文津閣調換那畫去了。”齊相宜歎道,忙起身,“咱們快些走,在文津閣到煙波致爽殿的路上攔住他。”


  蘇絮頷首,忙攜了齊相宜往那邊過去。才到文津閣的,便見有內監抱了一摞畫出來。蘇絮與齊相宜二人忙攔了他問道:“公公抱著這是要往哪邊去?”


  內監忙給蘇絮與齊相宜行禮,恭謹回道:“是皇上讓奴才送去煙波致爽殿的,說是送給柔然六王的。”


  蘇絮望一眼紅萼,問道:“剛剛看見的,可是這位公公?”


  紅萼點頭,道:“正是。”


  蘇絮含笑,盤問道:“我倒是沒聽說送給柔然六王的書畫裏,還有劉美人的真跡。”


  那內監十分鎮定自若,笑道:“小主說笑了,這位姑娘必定是看錯了。奴才一直在禦前與文津閣來回。並沒往別處去過。”


  齊相宜嗤笑一聲,輕輕道:“去沒去過,咱們隻看看你手裏的東西便是了。”


  那內監聞言,不覺十分慌張,顫顫道:“奴才手裏的畫兩位小主碰不得,若是有個閃失,皇上必定要龍顏大怒!”


  蘇絮冷笑一聲,詰問道:“公公如今倒是怕皇上龍顏震怒了嗎?方才偷梁換柱的時候怎麽沒想到這個?”


  那內監跪在地上,雙腿發顫。蘇絮冷冷道:“你是預備自己交給我,還是我一張一張的給你搜出來?”內監緊緊低著頭,為難道:“這,這……”


  蘇絮見他半晌也說不出一句話,一時著急。伸手便取了卷軸最上方的一卷,她緩緩攤開。這不打開不要緊,一打開便由不得倒吸了一口冷氣,整個人都怔愣在了那裏。齊相宜見蘇絮神色不對,便湊過去看那幅畫,一入眼,便見一尊歡喜佛的佛身不知為著什麽緣故竟然被毀了大半。


  蘇絮蹙眉,隻覺著哪裏有問題,轉臉去瞧齊相宜。齊相宜亦是眉頭深鎖,也覺這其中有些讓人說不出的異樣。隻不過二人一時都想不通,便忙問那內監道:“這是怎麽一回事兒?”


  那內監嚇得臉色發白,脫口而出道:“小主說要看畫,一打開便是這個樣子了,奴才如何知道是怎麽回事兒!”


  蘇絮見他似乎要倒打一耙,一時怒意上竄,立目道:“你說這句話仿似再怪我毀了畫?”


  那內監叩頭,哭道:“這畫原本好好保管在文津閣中,奴才日日查看。方才也看過,卻也沒成這個樣子,可蘇小主不隻是做了什麽,到成了這副樣子。”


  蘇絮聞聽這話,氣不打一處來。齊相宜沉吟良久,不得其解。便忍不住道:“渾說,我方才也在邊上,打開便是這個樣子。你怎敢誣陷是敏貴人毀壞的?”


  “都在這裏做什麽?”齊相宜話音甫一落地,便聽見霍景嵩的聲音。幾人回頭去看,正是皇上帶著一身柔然裝束的男子緩步行來。蘇絮似乎是一瞬間清明過來,接著便是發自內心的害怕與懷疑。她想著,素鳶昨夜到來是不是劉美人的別有用心。其實昨夜的那些話,不過是今日這場陰謀的鋪墊,都是為了能讓她踏進陷阱而設的伏筆。


  而齊相宜亦是胸中有數,恐怕霍景嵩此番出現並非偶然。於是忙拉著蘇絮行禮,忍不住詢問道:“皇上不是在會見使臣,怎麽好好的往這邊來了?”


  霍景嵩並未瞧見她們二人在做什麽,以為是蘇絮閑暇無聊去文津閣取些書來讀。當即笑道:“使臣想來文津閣看看。”


  蘇絮心中一跳,隻覺著頭暈目眩起來。霍景嵩這番話越發印證了自己心中所想。六王和親是假,偷龍轉鳳是假。恐怕收買隨侍,讓皇上親自過來抓住自己毀了《法界源流圖》一事才是真。當著柔然六王的麵,皇上便是再不忍,再不信也萬不能姑息自己毀了於柔然這般重要的佛圖,壞了兩國和談。這是多大的罪過,霍景嵩這般看重此次的邦交,不惜在南詔開戰之際勞師動眾的來木蘭圍場。雖說此番是帶後妃同行,對外隻稱是遊獵避暑,可蘇絮卻知道他為著什麽這般掩人耳目、大費周章。如今霍景嵩傾全國兵力攻打南詔,那與柔然的和談不容有失。


  霍景嵩打量了蘇絮手中的畫卷,與跪在地上的啜泣的小太監。一時奇怪,便道:“手裏拿著什麽?”


  蘇絮心裏一沉,當即跪地,把那幅畫捧過頭頂。這一卷正是《法界源流圖》的佛陀一卷,她心裏打定主意,沉聲道:“嬪妾……”


  齊相宜連忙跪地到:“是嬪妾仰慕《法界源流圖》想要一睹真容,才拉著妹妹過來的。”


  柔然六王不覺朗笑,歎道:“這位娘娘也知道我們柔然的《法界源流圖》。”


  齊相宜低眉,想著,柔然人必定不知道對自己該如何稱呼。為顯敬重,自然都稱為娘娘。她倒是十分自得,亦發拿定主意,立時笑起,“從前在典籍中見過,知曉一二。不過也實在孤陋寡聞。”蘇絮心頭一緊,不知齊相宜這般是意欲為何,當下隻得靜聲不言語,生怕兩人說的話南轅北轍,便讓霍景嵩亦發懷疑起來。


  齊相宜忙笑著拿過蘇絮手中的畫卷,著意遮擋了歡喜佛那一處。嘖嘖歎道:“中原畫作,多喜清新淡雅。不似這佛陀圖著色濃麗,金碧輝煌。觀這千尊佛陀,神態各異,動靜皆宜。實在讓嬪妾歎為觀止。”說罷十分可惜道:“隻是嬪妾隻瞧一眼,便覺回味無窮,食之無味。”齊相宜盈盈一笑,對霍景嵩與柔然六王道:“如今完璧歸趙,恐怕見一見都是難事了。”齊相宜說罷,叩頭道:“嬪妾請皇上賜個恩典。”


  霍景嵩挑眉一笑,問道:“你說。”


  齊相宜聞言,這才看向柔然六王道:“嬪妾想暫借這佛陀圖幾日,仿繪一幅。日後能每日掛在寢宮中焚香祝禱。”


  柔然六王拓跋育律似有些不願,卻仍舊慷慨歎道:“娘娘竟能仿繪出一模一樣的?”


  齊相宜抿唇一笑,謙虛道:“一模一樣的必定不能了,也不過是幾分相似而已。”


  “王爺,不能讓她們仿繪,恐怕……”拓跋育律的侍從用柔然語小聲的說了一句。在場的幾人雖然不清楚這話裏的意思,卻也心知是有意阻攔。霍景嵩薄唇微抿,並不出言,拓跋育律冷了臉,沉聲用柔然語怒斥道:“住嘴。”


  齊相宜與蘇絮二人低眉,皆不敢多言語一句。拓跋育律笑著對霍景嵩與齊相宜等人解釋道:“奴才擔心佛陀圖實在難畫,怕這位娘娘勞累。”


  霍景嵩低低一笑,也不回拓跋育律的話。讓蘇絮與齊相宜起身,朗笑道:“那你便去畫,朕也想知道,能畫出什麽樣子!”


  拓跋育律見狀,忙附和道:“但請娘娘畫成後亦請本王觀賞一二。”拓跋育律豪邁一笑,頗有些草原兒女的樣子。跪在一邊的小太監見著此番,驚愕不已。忙要開口,蘇絮方才便一直拿眼睛偷偷的掃著那小內監。眼角掃過紅萼,紅萼正跪在那小太監的身邊。立時去按住小太監的手,低低道:“不想死就別出聲。”霍景嵩與拓跋育律此刻與齊相宜說著話,哪會注意到這些。


  那太監立時乖覺起來,一句話也不敢說。


  齊相宜微微笑起,“若是王爺不嫌嬪妾露拙,便來一同品評品評。”拓跋育律聞言,再沒旁的話要說。遣人抱了其餘的畫卷,留下了佛陀圖給齊相宜。


  霍景嵩興致盎然,便邀拓跋育律往別處走走。


  見皇上與柔然六王走遠,蘇絮雙腿一軟,險些沒跌倒。齊相宜此刻也是一身的冷汗,驚懼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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