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9 行宮
木蘭圍場是曆代皇帝行圍之處,又因為在啟曌城往北。入了夏自然比京城涼爽。是以,大齊的曆代先祖都喜歡在木蘭圍場的行宮避暑。不過自打玄宗一朝,皇帝就不喜來木蘭圍場了。木蘭行圍既舟車勞頓,也不比上林苑宏偉堂皇,適合作樂尋歡。更有一個原因,便是與鄰國烏恒的戰亂摩擦,實在不太平。
而到了霍景嵩這一代,上元七年,木蘭圍場一帶已經太平無事。烏恒自庚午一戰後便對大齊連年朝貢,柔然也在上元八年來朝稱臣,霍景嵩此次熱河之行便是與這兩國使臣秘密會見。
一連十日的舟車勞頓,待聖駕至木欄行宮,蘇絮一眾後妃已是十分疲累。霍景嵩下了馬車便急著去召見承德一眾武將文臣。蘇絮與齊相宜等人便隨著行宮中的內監總管去各自的寢所。雖是熱河行宮長久未迎聖駕,卻仍如啟曌城一般打掃整理的十分清淨。
蘇絮進門,打量著這座曆史源遠的皇家行宮。比起啟曌城的宏偉壯闊,它更為精致幽靜。吞沒了夏日裏的躁熱煩悶,放緩了時光,隻讓它靜靜流淌才可。一副生機盎然,輕鬆隨意的模樣。不似啟曌城的天家威嚴,肅穆端莊。
周總管引著蘇絮等人到了木蘭圍場的湖閣區,“皇上意思,夏日天熱。湖閣這處臨著水,能清涼許多。”他微微一頓,又那眼掃過隨行的十幾個小宮女,“諸位小主從京中帶來的宮人恐怕不夠用。皇上吩咐,從平日裏灑掃行宮各處的宮女中擇出兩個來伺候小主。”周總管見幾位皆是滿麵疲憊之色,堆笑道:“奴才已選了辦事伶俐的供諸位小主驅使。”說罷便隨意的將那些宮女各自分給蘇絮等人。
跟著蘇絮的兩個小丫鬟都模樣生的十分周正,此刻引著蘇絮往她的住所去。蘇絮到了那院子,望著院外的匾額上寫著“月色江聲”不禁歎道:“這院名倒是起的精巧。”
蘇絮身側的宮人笑著對蘇絮道:“回小主,這院名是世祖爺取的。”蘇絮含笑進了院子,便是一陣涼涼的水汽鋪麵而來。這座院子建在湖邊,四間屋子並著亭閣穿堂,實在要比流華閣氣派敞亮,又十分有韻致。湖邊更有青蓮叢叢,粉綠相間。涼風習習,無需費力去嗅,便是滿腔的香氣宜人。紅萼也很喜歡這一處,不禁歎道:“這院子和名子真是相稱。”
跟著的宮女伶俐一笑,“到了晚上,這院子景致更美。”那宮人十分有眼見兒,奉承道:“雖說湖閣這處景致皆是極好的,尚算平分秋色。不過若是當真相較一二,還是咱們這一處拔尖兒一些。奴婢聽周公公說,各位小主的居所是皇上親自擇選的,可見皇上頂心疼小主。”
蘇絮聽她提起霍景嵩親自挑的地方,心中不覺感動起來。滿麵笑意,如沐春風一般,當下抿唇也不言語。紅萼笑著道:“自然,我們小主如今頗受皇上憐惜。否則也不會隨著皇上行圍了。”
蘇絮折騰了這些日子隻覺著身子乏累,兩個宮人一左一右跟著,紅萼開口問道:“你們兩個叫什麽?”
極愛說話的那個福身道:“奴婢叫紅藥。”
蘇絮聞聽她的名字,不禁笑起,對著紅萼道:“聽著名字,倒像是你妹妹。”又偏頭對一旁身量小一些的宮人道:“你叫什麽?”
那小宮婢低眉,怯怯道:“奴婢叫海月”
蘇絮宛然一笑,進了屋子。紅萼伺候著蘇絮換過衣服,又讓海月取了一盞涼開水進來,便打發著她們下去了。蘇絮橫在榻上,取了一本書看。紅萼為她緩緩地撲著風,“奴婢今天瞧見那兩個宮女,便仿似瞧見之前的春如與袖桃一般。”
蘇絮忍不住一笑道:“有什麽相幹!你不必掛心這個,這裏不似宮裏。她們都是清白的宮人。且,也不過是跟在咱們身邊一兩個月而已,不會為了哪個小主做以身犯險的事。若是為此隕了性命又值不值呢!”
紅萼會意著點頭,回道:“嗯,自不必像在宮中那麽謹小慎微,不過奴婢也會留意著一些,不怕一萬隻怕萬一罷了。”
蘇絮含笑點頭,翻了身便懶懶睡去。等再轉醒時日已西斜,室內一陣靜謐,隻聞聽窸窸窣窣翻書的聲音。蘇絮翻了身,閉目慵懶道:“紅萼,給我拿盞水來。”
那邊忽然沒了聲響,半晌,蘇絮才聽見腳步聲。她睜了眼,翻身坐起,不覺一愣。為她取水的人卻不是旁人,正是一身月白紗衫的霍景嵩,他金冠束發,十分妥帖,一絲不苟,含笑望著蘇絮,神色溫潤。蘇絮不曾見過霍景嵩這番裝扮,不覺看愣了。霍景嵩忽然欠身坐下,她連忙收了雙腿給他騰地方。霍景嵩一笑,不由拉了她的手,打趣道:“你不接,可是等著朕喂你?”
蘇絮麵上一紅,臊的滿身發熱。忙低眸接了那水,一時神色窘的快沁出血來一般,且喜且嗔,“皇上來了怎麽不叫人喚醒嬪妾。叫嬪妾出了洋相。”
霍景嵩悠閑的靠在榻上,攬過蘇絮在懷。繡著蘇絮發間的盈盈香氣,閉目養神道:“朕看你勞頓多日,難得這般酣睡,便也不忍叫你了。”
蘇絮忍不住一笑,撂下那杯盞,溫順的依在霍景嵩的懷裏閉目道:“皇上光顧著看嬪妾懶睡,自己可歇過?”
兩人皆閉著目,霍景嵩此刻一隻手撫著蘇絮臉頰邊的碎發,那種灼熱的溫度便貼著蘇絮的臉頰一跳一跳,帶著蘇絮整個人的心跳都沒了規律。霍景嵩的下頜抵著蘇絮的頭,此刻微微一動,開口道:“還不及好睡、朕是想來告訴你,推恩令今日已經送去了崔家。”蘇絮眉間一動,默聲不語靜靜的等著霍景嵩接下來的話,“朕那日在顧家便是與顧卿議這件事。”
蘇絮忍不住睜眼,奇道:“顧家也是士族……”
霍景嵩知道蘇絮接下的話,不覺一笑,拿手指點了點她的鼻尖兒,“到底是小女子,不懂這其中利害。”
蘇絮撇了撇嘴,吃吃一笑,“嬪妾自然不必懂這樣許多,有皇上講與嬪妾聽,嬪妾也省著費力去想。”
霍景嵩哈哈笑起,“你倒是個會偷懶。”他睜了眼,放開蘇絮,正一正身子道:“朕與顧家父子議事是有兩個緣故在其中。”蘇絮偏頭,靜靜的凝著霍景嵩。霍景嵩握著她的手,眸色幽深,“一是顧家的家廟中曾有一到始祖爺的聖諭,隻要崔家在一日,顧家便永享富貴。”
蘇絮暗暗驚奇,不由好奇問道:“這是什麽緣故?”
霍景嵩笑道:“始祖爺打江山,顧家是肱骨之臣。顧家先祖與始祖爺的感情非比尋常。再深了朕也不清楚。”蘇絮微微頷首,她雖沒讀過幾本書,但是看《前秦史略》中,曆朝曆代的忠臣都是鳥盡弓藏,兔死狗烹的結果,可唯獨顧家難得能得到這樣的旨意。
“二是,顧家是士族門閥之首,朕不得不籠絡。推恩令一出,不知其它氏族會如何看待,朕必須為這件事的結果早作準備。以防萬一。”
蘇絮似是聽懂了霍景嵩這番話,卻又不敢相信,“皇上是憂心,崔家會對推恩令一事有所反彈?”
霍景嵩雙眸一沉,十分幽暗,“朕不能不防著。”蘇絮想起安妃亦是霍景嵩的妃子,可霍景嵩全不顧這其中情分,不覺心裏一陣莫名的害怕。
霍景嵩見她默然不語,便仍舊把她攏在懷裏,柔聲道:“那日在顧府,委屈你了。”
臂釧一事後,霍景嵩便再沒提過。蘇絮難免心裏總為這件事失望,心裏存著疙瘩,今日聽他這樣提起,不覺心裏期待著他能說些什麽,當即一笑。溫婉道:“嬪妾早就忘了,卻不想皇上這樣穿州過省的巡視,每日與地方官員議事忙得不可開交,竟還能想起來。”
霍景嵩微微笑起,不禁歎道:“促狹的丫頭,如今倒是嫌朕提的晚了。”
蘇絮笑吟吟道:“嬪妾怎敢呢,是當真忘記了。”
霍景嵩十分不以為然,“恐怕心裏埋怨了朕無數回,如今倒是乖覺起來。”
蘇絮心頭一轉,便覺,既然他有意提起,此時便是正好表明心跡,消除霍景嵩疑慮的時候。她反擁著霍景嵩,難得這般熱情。雙眸燦燦如星子一般,真摯懇切,“嬪妾是埋怨皇上。”霍景嵩挑眉,望著她。蘇絮便越發動情道:“那日嬪妾心裏是委屈著,即便皇上不信嬪妾的真心,也不該懷疑皇上自身!”
霍景嵩聽的糊塗,開口問道:“怎麽講?”
蘇絮埋首在他的懷裏,一字一句道:“皇上是人中龍鳳,主人間極貴,是天子。豈是旁人可輕易比肩的。且不說嬪妾是皇上的妃嬪,若是在宮外相遇。”蘇絮雙靨飛霞,低低道:“皇上也要抵過昭禦醫百倍,嬪妾即見著好的了,怎麽還會留心旁的呢?”
蘇絮這話巧就巧在“宮外相遇”四個字,話裏話外都是直言無論霍景嵩是不是天子,都要強過昭雲歸。即是無論何時何地,自己的心都會終於霍景嵩,他貴為天子,自可在這方麵放心。天下間,原沒有幾個男子可比過他去。這樣的話,即表明霍景嵩的地位,也適時的剖白心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