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5 捉賊
蘇絮歪在碧紗櫥裏的花梨炕上,假寐養神。兩邊窗敞著,涼絲絲的風細細穿堂而過,掀起了雨過天青色的軟煙羅。“吱呀”一聲,她也不睜眼。聽輕盈的腳步聲走過來,她翻了身道:“怎麽去了這麽大半天。”
紅萼含笑,進來接過蘇絮的扇子緩緩的撲著風,“齊小主走了?”
蘇絮低低唔了一聲,懶懶道:“方才精神頭短,回屋兒睡覺去了。”
“奴婢放才去昭禦醫那邊取些消暑的清涼膏,遇見劉美人身邊的素鵑慌慌張張的,不知是要做什麽!”
蘇絮睜眼,一邊手臂支起半個身子。紅萼拿了軟墊兒給她靠住。半晌,蘇絮才疑惑道:“她主子不是病了,怎麽好好的不跟著伺候劉美人,要去外院?”
紅萼搖首,“她瞧見奴婢,便繞了道匆匆的走了,奴婢也不及去詢問。”
蘇絮伸手去拿放了大半刻的香片,茶盞放在唇畔,“咕咚咕咚”的喝了一大口。紅萼一笑,道:“小主這樣喝冷茶,恐怕胃裏滯寒,一會兒用完膳又要不舒服的。”
“大熱天的,誰還喝的下滾燙的茶。”蘇絮坐起身,醒了神。看著天已黃昏,便開口道:“皇上可還與衛國公在書房裏議事?”
紅萼點了點頭道:“方才從正院兒過,沒聽見動靜。”
蘇絮臻首一低,心裏不禁猜測著這番一事是否與推恩令有關。推恩令劍指士族門閥,意在瓦解其勢力,若是這樣隱秘的事兒,霍景嵩都要與顧家商議。那皇後顧臻,與她身後的家族在霍景嵩眼裏的地位自然是不言而喻。不過這些也隻是她無緣無故的猜測而已,又不十分篤定。
她腦子裏思緒繁亂,也不能立時清晰。她隻把這些都跑到了腦後,望一眼紅萼道:“可詢問了,顧家平日裏幾時用膳?”
紅萼頷首,笑吟吟道:“問清了,酉時三刻。眼瞅著也快了。”
蘇絮想著,今日皇上駕臨,蘇家免不得要好好恭迎準備。恐怕一場筵席是免不了的,她便讓紅萼準備起衣衫。“那銀臂釧兒收哪了,我方才沒找見。”
紅萼微笑道:“小主手上那對白玉的不是挺好,巴巴的又要尋它做什麽?”
蘇絮攏了攏睡得散亂的發髻,隨意道:“方才熱的慌,想用那對籠著袖子。卻怎麽也找不到了。”
紅萼聞言,便去拿那包袱,眯眼笑道:“怎麽會找不到,就在那包袱裏。”她說著便是好一番折騰,卻到底是沒找見。納罕道:“明明是放在這裏的。”
蘇絮正梳著頭,聽她這樣一說,不由轉頭看著她道:“我也記著親眼看你與白檀裝上的,怎麽這會兒竟找不見了?”
紅萼也隨著奇道:“怪去了,還能長了腳跑掉不成。”
蘇絮見她著急起來,便鬆了口道:“算了,不見就不見吧。許是誰又收拾出去,或者抬行李的宮人碰掉了呢?”紅萼喏喏的回了,便為蘇絮尋了一件彩繡滾邊寶藍色的孔雀羅長裙。正預備換上,倒是外麵有人遞聲道:“臣女顧瓔求見。”
蘇絮心下一奇,便放下那衣裙,讓紅萼去開門。顧瓔領著府裏的婢女進門,對蘇絮福了一福道:“敏美人安康。臣女來給幾位小主送酸梅湯來,也是大母讓臣女來告知幾位小主。皇上在書房議事,恐怕不能與各位用晚膳。母親去了外祖家,今日也不得回轉。恐怕不能大擺筵席招待幾位小主。若是有怠慢的地方,還請幾位小主包涵。”
蘇絮原本就不喜這樣的筵席,也實在疲於應對。聽了顧瓔這番,不由眉尖一鬆,笑眯眯道:“生受你了,為著這個還要特特的來一趟。”
顧瓔得體一笑,神色和順,擺手道:“大母怕幾位小主住不慣,也怕府上有人怠慢了貴客。是以叮囑我時時要照顧著,也是臣女應該的。”
蘇絮溫然笑起,攜了她的手,不由把自己剛帶上的羊脂白玉的鐲子脫了下來,“我知道顧家從來不缺這樣的東西,這鐲子雖不是頂好的物件兒,可也是我極喜歡的,為著咱們倆和眼緣兒,今日便送給你。你可別推辭。”
顧瓔本欲推開,但聞聽蘇絮這番話,不由接了,將那羊脂白玉的鐲子遞給了身邊跟著的仆人。回眸才大方一笑,“臣女謝謝敏美人的賞。”說罷她微微偏頭,望了望窗外。正要開口,便聽見劉美人那邊高聲喚道:“素鵑,素鵑……”可半晌也不見個人過去,顧瓔便止了那副欲言又止的神色,微微一笑,“臣女過去看看,再把酸梅湯送過去。等空閑下來,再來陪小主說話。”蘇絮微微頷首,便讓顧瓔走了。
紅萼十分不解,問道:“那不是皇上才賞給小主的鐲子?那樣寶貝著,怎麽倒賞給二姑娘了?奴婢看那神色,人家也未必能入眼。小主何必呢!”
蘇絮嗤笑一聲,歎道:“即便是入了眼,又怎麽能將自己的心事讓咱們看出來!到底是士族貴女,氣度風範一絲不差。識禮節又守規矩。”
紅萼一聽蘇絮這話,不覺一笑,拿眼瞥著劉美人那邊,諷刺道:“若是劉美人,恐怕要借著這幾分顏色開了染坊了!”蘇絮抿嘴兒一笑,也不接話。在顧家這半日,也不過管中窺豹,時見一斑,便是這般禮數周全。多半的仆人都是平頭正臉,模樣斯文。更別說這般清雅高華的二姑娘了,恐怕千裏挑一也是極難的。她想著便不覺感歎,便是她自己都喜歡二姑娘這般風華氣韻,更別說旁的人了。
用過晚膳,天色便漸漸墨黑,霍景嵩仍在與衛國公議事。蘇絮原本想出去走走,卻思及顧府並非啟曌城,便打消了這個念頭。她正百無聊賴的在屋子裏轉悠,準備洗一洗便睡下。卻不想,齊相宜踏月而來。
“下午睡的久了,現下竟不困。”齊相宜柔婉一笑,笑嗬嗬道:“也難得咱們倆隔得這樣近,出了屋便是你這裏。”
蘇絮隨著她一笑,“可不是,難得咱們走動起來這樣方便!”
齊相宜此刻正穿著家常的衣服,頭發也隻是鬆鬆的挽著一個髻。樣子十分清秀怡人,比著她往日沉穩老練的樣子,平添了許多小女兒的嬌俏神色,“等咱們遊獵回宮,你便好好跟皇上說說,搬去瑤華宮如何。”
蘇絮難得見她這般孩子樣,噗嗤一聲笑起,“好好的要搬宮,恐怕讓怡昭媛與惠婕妤多心呢。以為我在毓秀宮住的不痛快。”
齊相宜微微頷首,明媚一笑,“那我便搬去毓秀宮。”
蘇絮不覺抿唇一笑,戲謔道:“怡昭媛、英芳儀住在一個宮裏。皇上也不必去別處了,隻在毓秀宮不走了!”
齊相宜聞言,反唇相譏,“怎麽獨獨把你自己落了……”齊相宜話沒說完,便聽見屋兒外吵嚷起來,“渾說什麽?是你沒收拾好,怎麽敢說是遭了賊。”聲音尖刻,除了劉美人便再沒有旁的人了。
蘇絮正要出門,便被齊相宜拉了一把。低聲道:“先別急著出去,看她好好的要唱什麽戲!”
素鵑哭道:“小主,今日仿似見著有人從咱們院兒裏出去。”
劉美人連連冷笑道:“咱們院兒裏除了我們倆,便是英芳儀與敏美人。你說說還有誰,你看見的還能有誰。”
素鵑怯怯道:“都不是,奴婢看著背影,仿似是個男人。”
齊相宜麵上一哂,忍不住輕聲道:“她倒是會謅,這可是顧府的內院,怎麽敢有旁的男人進來。何況後妃住進來,顧府又一向是規矩森嚴的。便是旁的姑娘、姨太太都不得打擾!”
蘇絮一怔,忍不住對齊相宜道:“也許真遭了賊呢?不然我的那一對銀臂釧怎麽會不見?”
齊相宜連忙去掩她的嘴,低聲叮囑道:“這樣的話可不能讓皇上或是顧家的人聽見。”蘇絮眉間猶疑,齊相宜便輕聲道:“顧府這樣的士族,怎麽會出了賊。劉美人這樣鬧,若是被皇上與顧家的人聽見,實在大掃顏麵。不止是顧家掛不住臉,恐怕皇上的臉也要讓劉美人丟盡了。”
蘇絮眉目一轉,忍不住道:“她劉海若蠢是蠢了些,卻不是個傻得。如何不知道這其中道理?”
齊相宜輕笑一聲,“那咱們便往後看看,她下麵要怎麽往下唱!”
劉美人狠狠對著素鵑道:“你說有賊,你便去找。若是找不到,仔細著你的性命!”
“方才確實不是我聽差了嗎?劉美人說有賊?”
顧瓔人還沒轉進院子,聲音便先蕩了出來。那語氣十分輕柔,隨意。卻透著十足的威嚴之意,她方出聲,便忍不住讓劉美人麵上一塌。見她過來,也不得不陪笑道:“二姑娘多心了,是奴婢不懂事。我會處置她,不必再勞煩二姑娘。”
顧瓔唇邊蓄著十分得體的笑意,此刻仍是溫文有禮,“劉美人在臣女的家中鬧得沸反盈天,即便今日不是劉美人,臣女也必不能袖手一旁。若真是劉美人在顧家遭了賊,自然也沒有我旁觀的道理。”顧瓔的眼睛十分有韻致,她這樣橫眼看著劉海若,竟壓的劉海若喘不過氣一般。連在暗處看著的蘇絮與齊相宜也不由得在心裏暗暗讚她這番進退得當的威懾之話。
“出了什麽事?這樣哭啼不休!”霍景嵩方議完事,正準備與顧文儒隨意走走,便聽見這邊的吵鬧聲。走近了,見是自己的後妃,不覺麵上一黑。
見霍景嵩進院兒,蘇絮與齊相宜也不好再這樣躲著。齊相宜叮囑著蘇絮,不能說丟臂釧一事。兩人才起身出了門,與眾人一塊兒給皇上見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