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4 臂釧

  南郡的顧家是傳承幾百年的士族,祖上是早年燕國君主一脈承襲下來,是累代的公卿,富貴之家、名門望族。如今顧家的家主顧瑀曾任霍景嵩的老師,如今高居太傅之位,頗受皇帝尊敬,又是世襲的衛國公。而顧家的族母,便是霍景嵩的嫡親姑母——安定大長公主。連顧瑀的嫡長子顧文儒,也尚了皇上的親妹妹漢陽長公主。皇後顧臻是顧瑀與安定大長公主的嫡長女,皇上的親表妹。


  放眼大齊的一眾皇親貴戚,世家門閥,便再沒有哪個能比得上顧家這般無上榮華了。


  “難得皇上有興致出宮行圍。”安定大長公主同顧瑀陪坐在霍景嵩的身邊,神色十分和婉可親。


  霍景嵩飲了一口茶,放下茶盞,笑道:“咱們大齊祖上乃行伍出身,明帝更親自定下規矩。每年,凡秋冬、春夏需塞外行圍,才不至丟了馬上功夫。”


  安定大長公主思及先帝,仿佛又回到幼時一般,麵上忍不住一陣切切懷念的神色,眼眸晶亮,“虧你還記得,你父皇卻從來都不勤勉於這些,身子骨才那樣的弱。”她麵上略現出一絲傷感之色,卻怕霍景嵩心裏不舒服,連忙笑起,讚道:“你也要時時的注意著身子,皇上勤勉朝務,可也要保重龍體。”


  霍景嵩頷首應了,又笑起,“幼時看姑母一身茜素紅的騎裝在木蘭圍場馳騁,英姿煞爽,實在動人。朕至今難忘。”


  大長公主忍不住嗤笑起來,“如今卻不能了,本宮老了,連馬都上不去了。”說罷,大長公主韶麗又高貴的麵龐掃看了坐下的一眾後妃,笑對霍景嵩道:“不如皇上身邊的新貴人,年華正好。此番能隨駕,恐怕也是善騎的緣故吧!”長公主話落正打量著蘇絮等眾人,此刻對著她們問了話,也不可不答。蘇絮進了顧府以後便事事小心謹慎著,生怕出了錯招人笑柄,便坐在離大長公主極遠的一端。倒是熹婉儀與榮嬪此刻很是得意自在。


  算來榮嬪是臨汾縣主的外孫女,李家與顧家也算有些來往。她自小見慣了世麵倒也不怯場,嫣然笑起,“恐怕嬪妾們騎術不精。有大長公主珠玉在前,咱們便都上不得台麵了!”


  大長公主抿唇一笑,“是李家的姑娘吧?你小的時候,本宮還抱過你。”大長公主和藹慈善的開了口,榮嬪頷首,粲然一笑,“大長公主真是好記性,嬪妾都忘得差不多了。”


  大長公主嗤笑一聲,“那時候你才多大一點兒!”說罷柔和笑起。蘇絮聽著實在無聊的緊,不過當下也隻能陪著聽下去。倒是平日裏最是愛巴結上位長輩的劉美人此時神色懨懨,倒是一副不適的樣子。也不插言,難得靜默的坐著。蘇絮心下納罕,便忍不住留心去拿眼角時時的盯著她看。


  “皇上,嬪妾身子略有不適,想先回去歇著。”四下正笑語盈盈間,劉美人便起身。聲音透著倦意,霍景嵩聞言,寬和道:“身子不適便宣禦醫來看看。”


  劉海若溫潤一笑,十分守禮道:“許是天氣太熱的緣故,便覺著懨懨的。不能陪皇上與國公、大長公主說話,嬪妾實在是罪過。”她福一福,十分歉意。


  大長公主和顏悅色道:“既是不舒服便好好歇著去。”說罷又叮囑著家奴拿些清熱消暑的吃食送去給劉美人,劉美人躬身謝恩才告了退。蘇絮見她那樣子,卻是極舒服的樣子。不禁與齊相宜相視一眼,齊相宜滿目的疑惑不解。卻不好多說什麽,便仍是陪著皇上與大長公主說話。姑侄二人一番敘舊,她們倒是也插不上話。陪了一會子,霍景嵩怕大長公主身子倦了,便也散了眾人,隻與顧氏父子三人進了書房議事。


  此番聖駕臨幸顧府,顧家揀出了正房大院兒給皇上住,蘇絮與齊相宜幾個後妃便住在正房兩邊的院子裏。蘇絮與齊相宜同劉美人同在一處,難免心裏不悅。


  出了正房同熹婉儀與榮嬪分開後。蘇絮便挽著齊相宜的手往院子裏回,見著四下無人,忍不住對齊相宜道:“從宮裏帶出來的那些冰塊兒不是讓她用了大半?如今竟說自己著了暑氣!難得逞能出風頭的好時候,她也樂意白白讓給榮嬪,實在怪得很!”


  齊相宜嗤笑一聲,諷刺道:“許是她也心知自己上不得台麵。”齊相宜語頓,取了掖在翡翠鐲子裏的帕子揾了揾額角透出的細汗,不耐起來,“我也瞅著怪。”說罷拉了拉蘇絮道:“快些回去吧,日頭這樣毒。我也要中了暑氣了!”


  蘇絮低柔一笑便與齊相宜拐進了抄手遊廊裏,往安置的院子走。剛到月牙拱門處便見顧家的二姑娘正停在那門邊不知做什麽,瞧見蘇絮與齊相宜,麵上一怔,宛然笑著打千兒道:“請兩位小主安康。”


  齊相宜一笑,道:“二姑娘在這楞站著做什麽?可是有事要尋我們?”


  顧瓔帶著和順笑意,搖首解釋道:“臣女方才在膳房附近,聽路過的奴才說劉美人身子不爽,要尋些解暑去熱的吃食,才特意過來看看。”


  顧家的二姑娘如今已經十四歲,正是豆蔻年華,模樣生得極好,家世也頂好。蘇絮見她既不端著皇後嫡妹、顧家嫡女的架子,又不驕矜的目中無人。言談間極為謙和守禮,落落大方。不禁令蘇絮深感白檀曾提起的顧家女兒的家教。莞爾道,“二姑娘可進屋看了劉美人嗎?”


  顧瓔含笑,“並沒有,才到這,見輕悄悄的也迷人在。又恐怕劉美人已經睡下了,一時怕打擾她。”蘇絮與齊相宜正背對著院內,此時聽見吱呀一聲。便回頭去望,正是劉美人出了門。瞧著蘇絮與齊相宜這會兒站在院外,麵上蔫蔫的。顧瓔十分乖巧的對劉美人福了福,問了安。劉美人臉色發白,此刻抿唇頷首,輕輕叫了顧瓔起身。顧瓔不覺笑道:“劉美人身子可好些了?臣女已經吩咐膳房製些酸梅湯過來了。”


  劉美人難得十分禮數周全,“勞煩二姑娘。”顧瓔一笑,也不多做停留,當即便告了退。


  蘇絮見劉美人似乎要出門,哂笑道:“劉姐姐這是要出去嗎?現下日頭正毒,這樣出去再著了暑氣該怎麽好?”


  劉美人嗤笑一聲,十分不屑,“不必蘇妹妹關心,有這個功夫惦記著我,還不如多惦記惦記自己。”


  蘇絮一笑,揶揄道:“我有什麽可惦記的?勞姐姐費心,我身子康健著。我又沒在馬車裏放了冰,還中了暑氣。倒是姐姐,合該讓禦醫看一看,開些方子才好得快。”


  齊相宜低低一笑,附和道:“可不是,既是劉美人身子不爽快,何必巴巴兒的往外出呢。”


  劉美人嘴角一撇,不由輕輕笑道:“蘇妹妹嘴上可真伶俐,卻不知是否時時、事事都這樣伶俐呢?”說罷她也不再說下去,甩袖便走了。


  齊相宜遙遙望著她從回廊轉過去的背影,忍不住一笑道:“我看她那樣子,像是真病了。”


  蘇絮睨著劉海若背影散去的那一角,不以為然道:“她若是病了又有什麽力氣往外走,說不準心裏憋著什麽壞水兒呢!”


  齊相宜拉著蘇絮進了屋,一笑說道:“憑她有什麽壞水兒呢,如今在衛國公府上,她便是再如何。總要顧忌著皇上的顏麵!”


  蘇絮關了門,與齊相宜一左一右坐在黃花梨木的素圈椅上。解了盤扣上扭著的絹子壓了壓鼻翼兩旁的胭脂,這時紅萼正端著盤子進門,笑嘻嘻道:“奴婢也約摸著小主與齊小主該回來了。”說罷,她便把盤子裏乘著的冰鎮鴨兒梨端了出來,送與蘇絮與齊相宜麵前。


  齊相宜和軟一笑,不住讚道:“你是個千伶百俐的人,奴才也讓你調教的這般有樣子。”


  蘇絮微微笑道:“我方才也是熱著,才在下車進門的那功夫便叮囑了紅萼早早準備著。”蘇絮話罷,又對紅萼道:“可給熹姐姐那邊送了?”


  紅萼點頭回道:“還沒,奴婢怕小主渴著便先送來這了,不過那邊的也備好了。”


  蘇絮頷首,叮囑道:“去吧,可別落下了,回頭再讓熹姐姐挑了我的不是。”紅萼忙忙答應著要走,蘇絮又開了口問道:“那膠與我常帶著的銀臂釧兒你收在哪了?”


  紅萼略略一思索,回道:“在榻上月白色的包袱裏。”蘇絮應了才讓她出門。齊相宜含了一口冰涼涼清脆甘甜的鴨梨在口中,不禁低低一笑。半晌開口道:“你這話若是讓熹婉儀聽見,恐怕才要挑你的禮呢。這張嘴什麽時候變得這般刻薄了!”


  蘇絮抿嘴兒一笑,“可不是讓齊姐姐教壞了我嗎!”說罷,蘇絮便起身去尋包袱裏的銀臂釧與多出來的一盒九香玉露膠。她邊找著,邊笑著與齊相宜道,“前幾日紅萼怕此番隨駕圍獵,免不得要受蚊蟲叮咬,便照著白檀的方子置了兩盒九香玉露膠。我自己留一盒剛好,餘下的便便宜你了!”


  齊相宜聞言略嗔,“憑什麽好東西,讓你這般小氣,才置了兩盒子。我可不要,別過幾日又來編排我。”


  蘇絮撐不住笑起來,與齊相宜說了做膠的方子。齊相宜聞聽,連道:“好刁鑽的製法,恐怕也隻有你屋裏那版心思仔細的奴才們才能做出來。若是放在我屋裏,一盒子都別想得著。”


  蘇絮清淡一笑,也不搭茬。尋著包袱裏的銀臂釧,半晌才喃喃道:“怎麽不見了?”


  齊相宜聞言,起身去看她,詢問道:“什麽不見了?”


  “我常帶著的一對銀臂釧,出來的時候讓紅萼特意收了,現下竟不見了。”蘇絮來回的翻著,也沒見那對臂釧兒的蹤影。


  齊相宜亦幫她找了半晌,也尋不見。便淡笑道:“許是紅萼給你收錯了地方。”蘇絮微微點頭,低低嗯了一聲。卻覺著,自己印象中紅萼確是把東西放在了這個包袱。隻是如今尋不見,也隻得等紅萼回來再問。蘇絮停了手,隨意撿了一隻玉鐲子挽起袖口,便與齊相宜坐在一處說起旁的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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