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0 解憂

  日漸西斜,天氣也不複午時那般悶熱。熏風一陣陣的吹過來,煞是愜意舒爽。蘇絮與齊相宜挽著手緩步走在永巷裏。正談笑間,不想從一邊宮道橫刺裏闖出來劉海若與蔣良媛。蘇絮眉目一斂,直直的盯著她。劉海若也沒成想竟撞見了蘇絮與齊相宜。當下裏十分沒好氣,對著齊相宜行了禮,“英芳儀萬安。”


  蘇絮與她行了平禮,也不想多做糾纏,便要拉著齊相宜換條路走。劉海若心下發氣,不覺揚聲道:“英姐姐與蘇妹妹當真是能說會道……”


  蘇絮心知劉海若說下去便沒好話,當即便打斷她道:“還要感謝劉姐姐謙讓,若不是劉姐姐藏拙。又怎麽能現出我與齊姐姐?”


  劉海若如何聽不懂蘇絮話裏的諷刺意味,正欲發怒,確是齊相宜拽了拽蘇絮,溫潤一笑道:“什麽謙讓藏拙的,太後不過是與咱們玩笑一句罷了。”她話落橫了蘇絮一眼,蘇絮心知齊相宜是勸誡她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也生她怕出宮前再生出什麽旁的指節。遂,當即閉了嘴。


  劉海若見狀,嗤笑一聲,不屑道:“齊姐姐何必裝好人呢?當別人是傻子麽?既要唱黑臉,又要做白臉。好的壞的都讓姐姐當了去!姐姐得了便宜還賣乖不累嗎?”


  齊相宜眉目一僵,臉上氣得躁紅,登時窘在那裏。蘇絮心裏憤憤,不平道:“方才齊姐姐也是看在同屆入宮的份兒上,怕劉美人見罪太後才說話的。劉姐姐白眼兒狼一般夾著尾巴回宮也就算了,何必巴巴的費這些嘴皮子。劉姐姐不是傻子,別人更不是了。看不出到底是誰得了便宜賣乖嗎?”


  劉海若聽著這話,頓時大怒不已,指著蘇絮便道:“你敢這樣與我說話!”


  蘇絮輕輕瞥她一眼,不惱不慍道:“有何不可,我不過是有樣學樣罷了。且,我如今也是美人的位份,雖說咱們二人是同品級,我卻有皇上欽賜的封號。劉姐姐似乎沒有!”


  “你……”劉海若被蘇絮這一句一句頂的兩眼冒火,直噎的說不出話。齊相宜見這神色,連忙拉過蘇絮,語不傳六耳道:“咱們不與她一般見識,她這樣小氣,恐怕又要回頭暗算你。”


  蘇絮微微頷首,齊相宜便正色,嚴厲道:“不敬上位是個什麽錯處劉美人該知道,也不必我教了。今日不與你分辨,不過是想著咱們伴駕出宮抬頭不見低頭見的緣故,為彼此都留些日後見麵的餘地。劉美人可別讓我白費這個心。”


  聽齊相宜提及“不敬上位”劉美人當下也悻悻起來,雖說她對蘇絮與齊相宜是心存不滿,可如今別說齊相宜,便是蘇絮的地位也要比她高的。她咬著嘴唇憤然不語。蘇絮也不欲再多做糾纏,與齊相宜往各自宮中走。


  “呸,什麽下賤坯子,如今也敢作踐到我的頭上來了。作耗的賤種……”聞聽劉海若這話,蘇絮恨得咬牙切齒。齊相宜怕她衝動,當即拉住她。


  “姐姐何必與她置那個氣,往後有她受得呢!”蘇絮才走不遠,便聽見蔣良媛細聲軟語寬慰著劉海若。她雖知這句話不過是蔣氏平白安慰劉海若一句。心裏卻十分不安、忐忑。


  齊相宜見蘇絮失了神,也怕她實在氣的不輕,“她的嘴是一向可惡,不饒人。妹妹可別往心裏去。”


  蘇絮微微皺眉,低聲道:“姐姐可聽見方才蔣良媛的話了嗎?”


  齊相宜莫名一笑,怔怔道:“都走了這麽遠了,哪還聽得見!”


  蘇絮思索著,緩緩道:“姐姐沒聽見蔣氏方才說‘往後有她受呢!’這樣的話嗎?”


  齊相宜微微搖頭,含笑,“蔣氏那外強中幹的性子,也隻敢這樣背後裏說一句狠話了。方才當著咱們的麵兒,倒是一句話也不敢說。”


  聽齊相宜這樣開口,蘇絮也微微釋然,“也算她是個聰明的。咱們幾人的位份都高過她,若是當真爭執起來。吃虧最大的可屬她呢!”


  齊相宜嗔她一眼,忍不住道:“你也是個藏不住脾氣的,非要跟她爭一時長短。”


  蘇絮眉目一蹙,赧然笑起,“從前在家中,什麽能忍的不能忍的,總是要默默的受著。如今入了宮,也不想脾氣竟一日一日的大了起來。”話罷,故作責怪道:“全賴齊姐姐把我帶的張了脾氣!”


  齊相宜十分委屈道,“如何能怨我,是你福氣多,人也貴重。連著氣性也跟著大了!”


  蘇絮抿唇,歎道:“她幾次三番的害我,又總是這幅驕橫跋扈,頤指氣使的樣子。可教人怎麽忍下去!”


  齊相宜略略點頭,笑著勸道:“是讓人看著便煩。”說罷又歎氣,“隻是咱們此番出宮,恐怕要時長抬頭不見低頭見了。”


  蘇絮隨著齊相宜一同歎道:“若是她不能去便好了。”


  齊相宜微微點頭,愁道:“隻是聖意已定,恐怕無法轉圜了。”


  蘇絮眉目一轉,狡黠道:“必定有什麽方法!”齊相宜望著她,奇道:“還能有什麽旁的方法?”


  “前日我與皇上請旨,讓昭禦醫去延禧宮照應著那宮人的臉。”


  齊相宜掩嘴,驚道:“妹妹預備以彼之道,還施彼身?”


  蘇絮嘴角一翹,含笑道:“我不過是想一想罷了,怎麽敢做這樣的事。若是被發現可怎麽好!”


  齊相宜瞅著她此番模樣,卻似乎不是隨意一想,當下便道:“你若是真要做,可得思量好了再下手。”齊相宜見四下無人,聲音漸低:“若是能在棠清身上做些文章才好,棠清一張臉這樣毀了,平白無故的遭了橫禍。怎能甘心,妹妹隻要稍加留心,說不準能成自己人。”


  蘇絮婉然笑道:“姐姐好思量。”說罷,兩人便各自回了宮苑。


  剛若有所思的踏進流華閣,蘇絮便見昭雲歸正坐在暖閣裏。瞧蘇絮進了門,昭雲歸忙起身打千一禮道:“小主安康。”


  蘇絮略一擺手,免了他的禮問道:“昭禦醫幾時來的?”


  昭雲歸垂目恭謹回道:“不過半盞茶的功夫,禦醫院準備皇上出宮的事宜十分忙碌,恐怕今日為小主請完平安脈,出宮前便再來不了了。”


  蘇絮不覺脫口問道:“昭禦醫也要隨聖駕去木蘭圍場?”


  昭雲歸搖首,“微臣醫術不精,恐怕不能伴駕。此次隨行的禦醫是院使與左院判,並沒有微臣。”


  聞聽昭雲歸無法隨駕,蘇絮隻覺著忐忑起來。神色間難免有些懨懨道:“隻有院使與左院判隨行,不知人手是否吃緊。”


  昭雲歸聞聽蘇絮此言,不禁眉心微動。麵上仍是恭敬道:“往年皇上行圍,也隻是兩位醫官隨行。”


  蘇絮低低“哦”了一聲,便不再說話,任憑昭雲歸請平安脈。


  “小主的身子調養得當,如今也算無虞了。隻是幼時累積的寒症尚在,恐怕不是一日兩日可以根除的。是以往後要小心調養。”聽昭雲歸這樣娓娓道來,蘇絮隻點頭應著。昭雲歸見蘇絮不言語,麵上有些局促,“小主此番出行,恐怕不適宜在服湯藥。微臣會給小主開些人參養榮丸帶在身邊,每日用溫水送下一丸,便有溫補氣血的功效。索性,實在夏日裏行圍,對小主的身子,並無太大影響。”


  蘇絮頷首,低低唔了一聲。片刻的靜默,隻讓蘇絮十分尷尬。昭雲歸猜著,蘇絮是因為此前在服藥上出了差錯,如今才難免有些不放心旁的禦醫。當下寬慰道:“小主請安心,院使與左院判都是皇上身邊的人,該無甚大礙。”


  蘇絮抿嘴兒一笑,言語道:“勞你費心了。”語頓,溫然抬首問道:“前日請昭禦醫去看的宮人,昭禦醫可去了?”


  昭雲歸低首,恭聲回道:“微臣去看過。”


  蘇絮微笑道:“她的臉怎麽樣了?可有好轉的可能?”


  昭雲歸微微蹙眉,十分不忍道:“錯過了最好醫治的時候,恐怕難以痊愈。”


  蘇絮一驚,可惜道:“即便是你也治不好?”


  昭雲歸不覺笑起,“微臣並不是大羅金仙,怎有起死回生的本事。”


  蘇絮心下不忍,歎息道:“她也算是因我才遭了秧。女兒家毀了容顏,便是毀了一生?劉美人恨我至此,不惜拿別人的一生來做我的陪葬。蘇絮何德何能?”


  昭雲歸見蘇絮一時傷感起來,不禁勸道:“小主該看破,後宮中人便是如此,拿著別人的前途當自己的墊腳石。若是小主對棠清姑娘心有不忍,便萬勿像劉美人這般便是。”


  昭雲歸這番話,讓蘇絮忍不住苦笑起來,“這豈是由得我選的?”她話落,不禁心思一轉。低眉,如鴉翅般纖長的睫毛忽閃著,擋住了她眼底的一絲刻意與詭詐。“劉美人這樣步步緊逼,我禁足那日,更使毒要害死我。我如今卻隻能守著,”她哀哀歎著氣,神色惶惶無措,“過一日,算一日。”


  昭雲歸聽她說起劉美人暗算,不禁雙眉微挑,問道:“使毒?”


  蘇絮戚戚然點頭,指了指窗外,“齊姐姐發現得早,喂了永巷裏的貓。如今屍首還埋在後院裏。”昭雲歸眉峰緊皺,便聽蘇絮哀怨道:“此番劉美人又要同我一塊兒雖皇上行圍,不知此後有多少的絆子暗算等著我。”


  昭雲歸恍然回神,盯著垂首發愁的蘇絮。心裏竟忍不住一陣同情,卻到底也看破了蘇絮的小心思,定定回拒道:“皇上心意已定,小主也隻能多家忍耐。”


  蘇絮眼角微抬,掃見他清淡神色,心裏不悅,隻歎昭雲歸這般又臭又硬的性子實在頭疼。便立刻換了個心思,抬眸真摯笑道:“我與劉美人離宮這段日子,煩請昭禦醫替我照顧照顧棠清。我於心不忍,也希望她的麵貌能恢複如舊,若是不能,也希望有所好轉。”


  昭雲歸垂首,似乎覺著方才蘇絮並沒有讓自己相助陷害劉美人的意思。他心內無奈,唇上便現出一個清淡的笑意,“小主吩咐,微臣必定全力以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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