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5 芳儀

  昭雲歸到流華閣時,蘇絮正眯著眼合衣在貴妃榻上躺著。紅萼喚她起身,挪了繡屏。昭雲歸進門,瞧著蘇絮憔悴身影,一時把心裏要說的話全壓了回去,跪地到:“微臣給小主請安。”


  蘇絮神色懶懶的,十分倦乏,輕輕道:“昭禦醫請起。”說罷,便把手腕搭在了昭雲歸準備好的脈枕上。昭雲歸低眉切脈,眼角偶爾掃看著座屏上重重堆紗後的纖細身影。不禁微微歎息,蘇絮低低一笑,打趣道:“昭禦醫可又在歎我孺子不可教也?”


  昭雲歸微微一愣,回道:“並沒有,微臣不敢教導小主什麽。”蘇絮含笑,也不回他。此刻流華閣內十分安靜,昭雲歸仿佛連蘇絮輕微的喘息聲都能聽見。見慣了蘇絮平日裏的頑固模樣,如今忽然安靜下來,一時間讓昭雲歸十分不適,忍不住沉聲開口問道:“小主哪裏不適?”


  蘇絮似乎在細細的想著,一偏頭道:“胸口仿似壓著一塊大石頭,讓我喘不過氣。”


  昭雲歸垂首,恭敬回道:“小主脈象急亂,散而不聚。心悸受驚,又染了風寒。才會身感不適。到不是什麽了不得的大事。微臣回禦醫院開了方子,小主服上幾日,多多休息便也就好了。”蘇絮微微點頭,輕輕嗯了一聲。昭雲歸跪在蘇絮身前,見她不發一言,忍不住輕嗑一聲道:“切記靜養為宜,凡事務必寬心。”


  蘇絮回神,尷尬道:“昨日的事多虧昭禦醫周全。”


  昭雲歸十分不以為意,“種種情狀,正如小主從前所說,微臣難脫幹係。”


  她的這番話,正是那晚蘇絮腹痛難忍之時與他疾言厲色所說。他這番揶揄,倒是讓蘇絮忍不住噗一聲笑了出來,道:“我不與你說那麽多的場麵話,我知道昭大人這幾次三番,無心害我,反倒幫了我許多。我心存感激,但除了賞你些東西,卻沒別的辦法來謝你。如今我隻能說,若有來日,必當厚報。“


  昭雲歸微微沉吟蘇絮的話道:“微臣無功不受祿,是小主兄長在宮外為小主打點的周全。”


  蘇絮想起蘇雲飛,心裏一時百般滋味湧過,淚蒙蒙道:“這些自不必大人說。我與兄長,必定不會讓大人白白出力。”


  他低眉笑道:“小主與梓裕不愧是親兄妹,口氣都是一樣的。”梓裕是蘇雲飛的字,他這樣叫,是很親近的。


  蘇絮一笑,好奇道:“聽皇後說,當日是許禦醫身子不適,大人才能去鳳寰宮的?”


  昭雲歸輕輕哦了一聲,回道:“許禦醫吃了臣的藥,腹瀉不止。”


  蘇絮驚訝道:“若是被許禦醫察覺可如何是好?”


  昭雲歸微微笑起,“索性,許禦醫未有察覺。”


  蘇絮越發奇道:“你們二人皆是禦醫,你向他下了藥。豈有他察覺不出,懵然不知的道理?”


  昭雲歸神色輕蔑,笑道:“個人手段高低而已。”蘇絮聽了這話也不再多問,又囑咐著昭雲歸稟報上去,更讓白檀回稟皇後,撤了自己侍寢的青玉牌子。紅萼對蘇絮這一番安排實在不解,卻也攔不住她。若自己詢問起來,蘇絮必定還是那一句,“榮寵太盛恐怕惹人側目”來回她。一番收拾囑咐完,蘇絮又用了昭雲歸送來的藥,便早早的睡下了。齊美人遣人來看時,蘇絮已悠然入夢。


  蘇絮第二日起身,便聽白檀說。皇後已免了她晨昏定省之禮。蘇絮心下十分鬆快,更覺的神思清爽。她坐在妝台前執著象牙梳子篦著如瀑長發,望著鏡中收拾床鋪的白檀問道:“昨日齊姐姐的出征舞跳的如何?”


  白檀抿嘴一笑,“跳的很好,皇上讚不絕口。說齊小主英姿煞爽,巾幗不讓須眉。當下便冊封齊小主為芳儀,賜英字為封號。又欽點了齊小主侍駕。”


  蘇絮聽見這話心裏即有些說不出的酸楚,又為齊相宜感到由衷的歡喜,“英芳儀,英芳儀!齊姐姐如今倒是越過寧姐姐,直接在熹姐姐的下麵了。”


  白檀聞聽蘇絮這話,神思一轉。蘇絮見她似乎不複方才的笑意,詢問道:“可有什麽不對的?”白檀著人準備早膳,便上前為蘇絮梳髻。


  “奴婢隻是多心,想著若是昨日跳出征舞的是熹婉儀,又會如何呢。”白檀這話雖問的委婉,卻也當真是件麻煩事,蘇絮略略思索,歎道:“是熹婉儀自己央求齊姐姐替她的,就算齊姐姐如今跳得好。討了皇上的喜歡,也是與熹婉儀無關了。”


  白檀輕聲應了,又對蘇絮道:“話是這麽說,可到底是從自己手底下跑了的機會。恐怕熹婉儀這樣的性子,也未必能甘心。”


  蘇絮莞爾,搖首對白檀道:“熹姐姐與齊姐姐認識的比我早,恐怕感情要比我深一些。齊姐姐都能那般待我,換做是熹姐姐,也必定不會再這上麵與齊姐姐計較的!”


  白檀見蘇絮這般神色篤定,也不好再多說旁的話。她在心裏希望小主與熹、寧、齊三人的情誼長留。可她卻比誰都清楚這後宮裏姐妹情深,也不過是最最可笑的奢求而已,但她卻也不想這樣潑蘇絮一盆冷水。


  用過早膳,日頭也漸漸高升。蘇絮坐在院子裏,隨手翻著《詩經》,白檀為她一下一下的打著風涼。


  “蘇妹妹倒是悠閑。”


  聞聽此言,蘇絮舉眸去看。正見熹婉儀與寧才人結伴進了門。熹婉儀與寧才人很少來流華閣看她,蘇絮想著,恐怕也是因為胭脂一事的緣故。蘇絮麵上一笑,行了禮,忙迎著他二人往屋兒裏進。


  “前日聽說你禁了足,我與寧姐姐都惦記著。卻也因著皇後娘娘下旨,不敢來看。”熹婉儀剛落了座便開口對蘇絮道。


  蘇絮柔婉一笑,“讓熹姐姐與寧姐姐費心了。”


  寧才人麵上十分嫻靜,淡淡一笑道:“此番當真是虛驚一場。”


  “是啊,還好你福氣大。”熹婉儀也十分熱絡的接了這話。又看向蘇絮問道:“當真是袖桃因為記恨你才在你與劉美人之間挑撥?”


  蘇絮神色一怔,不想熹婉儀會這樣詢問。微微頷首,“皇後娘娘是這樣與我說的。”


  熹婉儀曖昧一笑,神色間十分不以為然,故作神秘道:“恐怕皇後娘娘是為了六宮和睦,才想犧牲袖桃一人,讓兩邊都相安無事。”


  蘇絮歎她心思這般機敏,卻不敢露出絲毫的馬腳。隻蓄著極為糊塗的笑意,凝著她問道:“皇後娘娘何必要這樣做,若當真是劉美人有意害我。這番不是姑息養奸?恐怕是姐姐想多了!”


  熹婉儀搖首道:“未必,皇後不過是息事寧人罷了。新秀也才入宮將近兩月而已,怎麽能出這樣的紛擾!”蘇絮怕說的多了更要讓熹婉儀疑心,便也隨著她頷首,姚木槿見蘇絮似乎尤為認同,便更忍不住道:“你才侍寢,便從寶林連升至美人,又賜了封號。雖說咱們心裏清楚妹妹實至名歸,但劉美人未必這樣想。妹妹與她同級,又得了封號。恐怕要大大的越過她去……”


  寧才人見熹婉儀話忽然多了起來,又擔憂她言及蘇絮庶出的身份。不禁開口打斷道:“恐怕劉美人沒有這樣大的膽子!”


  熹婉儀一哂,道:“劉美人沒有膽子不是還有靖妃?這些日子,我總能見著劉美人進出宜芙殿,好不勤勉。”


  寧才人神色十分清淡道:“即便是這樣,也說明不了什麽。不過是靖妃與劉美人走的近一些罷了。”


  蘇絮聽得寧才人這一番話,也忙隨著點頭,“靖妃出身世家,一向隻與安妃走的近一些。對庶族出身的後妃似乎十分瞧不上眼,如何能這樣高看劉美人!恐怕也不過是劉美人踩低拜高,想親近親近罷了。”


  熹婉儀訕笑道:“那劉氏,不過是被當明槍暗箭使了,她自個兒倒歡愉得意得很。”蘇絮見熹婉儀這樣一提,隻做了個恍然的神色出來,也並不多說什麽。


  寧才人見蘇絮沒了聲響,開了口岔開話題道:“隻怪我們兩個,人微言輕。蘇妹妹受了委屈也不能幫忙說句話。”


  蘇絮搖首,對寧才人道:“姐姐有這樣的心意,便是讓妹妹十分感動。”蘇絮一番話落,生怕熹婉儀再說回胭脂一事,便對著她一笑道:“怎麽沒看見齊姐姐與兩位姐姐同來?”


  熹婉儀麵上笑容一僵,便有些悻悻的,“齊姐姐如今亦發貴重,咱們從鳳寰宮出來的時候。齊姐姐還沒去,所以才沒等她同來。”說罷熹婉儀笑看著蘇絮道:“齊姐姐與妹妹平日裏最是要好的,今日也必定會來瞧妹妹的,隻不過不與我和寧姐姐一道罷了。要晚些呢!”


  蘇絮聽出了她語中抑鬱不快的意思,宛然一笑道:“齊姐姐多日練習出征舞,恐怕也很乏累。晚起一些也是難免的。”寧才人也在一旁隨著附和,熹婉儀似乎忍不住心中的不快,欲言又止。蘇絮剛要說幾句寬慰她的話,她便到底開了口道:“齊姐姐當真是聰慧機敏。”說罷姚木槿輕哼一聲道:“難怪那日裏竟沒有一絲一毫的猶豫便應了我。”


  “不是熹姐姐不願意去,才求齊姐姐的?”蘇絮見姚木槿這般憤然不悅,忍不住為齊相宜分辨。


  “若不是熹妹妹求我,我如何能毫不猶豫的就應了?”


  蘇絮話落,便聽見門外響起齊相宜的聲音。她抬眼去看,便見齊相宜笑靨如花的進了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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