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5 警言

  霍景嵩微一抬手,轎輦便落地。他走到劉美人身邊,語氣溫和的問道:“美人說說,混淆聖聽是何意?”


  劉海若聽見霍景嵩的這番話,心裏一鬆,以為霍景嵩信了她,笑盈盈回道:“嬪妾恐怕蘇寶林巧言令色,欺君犯上!”


  霍景嵩低低哦了一聲,轉頭去掃了一眼跪在另一邊的蘇絮與齊相宜。眼中仍是帶著淡淡的笑意,“欺君犯上?這麽大的罪名?”劉海若點頭,神色篤定。霍景嵩眉目間笑意越深,對齊相宜道:“齊美人方才是怎麽說的,再說一遍。”


  齊相宜聞聽霍景嵩這樣的詢問,心裏立時清明起來。便直直回道:“劉美人所言是指皇上昏庸,能隨便就被人蒙騙的嗎?”


  劉美人聽了這話,也回味過來。霎時磕頭如搗蒜一般道:“嬪妾並不是這個意思,嬪妾隻是覺著蘇寶林巧言令色。”


  霍景嵩見蘇絮並不言語,頗為玩味的看著她。對劉美人道:“朕並不覺著蘇寶林巧言令色,你可聽清楚了?”劉海若身子一滯,隻覺著此刻羞愧難當。霍景嵩轉身上了禦攆對劉美人道:“朕看是你糊塗了,許是春天最愛困乏,才讓你深思昏聵。美人便在這跪上兩個時辰,醒醒神吧。”說罷又對著蘇絮與齊相宜道:“你們還跪著做什麽?地下不涼?”


  聽了霍景嵩的話,蘇絮與齊相宜忙叩首謝恩。霍景嵩招了招手,聖駕便起身往鳳寰宮去了。蘇絮與齊相宜當下隻望了望劉海若,便一言不發的走了。


  齊相宜笑意盎然,很是歡欣愉悅,“咱們皇上當真是溫和寬仁。開始,我倒是以為皇上會幫著劉美人,也擔憂他再疑你,卻不想是這樣的!”蘇絮心下一暖,隻麵上帶著笑。齊相宜攜著她手,埋怨道:“方才還牙尖嘴利的,見了皇上。你倒是不說話了。”


  蘇絮眉目一彎,看著齊相宜道:“皇上近日政務繁忙,我若是開了口。恐怕免不了要和劉海若爭執一番,恐怕事情要鬧得更大了。”話落,蘇絮眉目一蹙,又見四下無人。便湊近齊相宜,語不傳六耳,“隻是,劉美人這番言辭,我原本以為皇上會動怒貶斥,卻沒想隻是不疼不癢的罰了跪,叫人且喜既憂。”


  齊相宜會意著點頭,歎道:“喜的是皇上寬厚,從不會重罰。憂的是,皇上心裏卻也多少有著劉美人,對此事也不過是小懲大誡,卻到底讓劉美人嫉恨上你了!”


  蘇絮略一點頭,歎道:“姐姐聰慧!”話罷便不再言語。


  齊相宜柔柔一笑,寬慰她道:“劉美人是新入宮又是已經承寵進封的妃嬪,皇上寬待也未必是心裏有她的緣故。且,她若不是為難你,皇上何必罰她。這不也是心裏有你的樣子嗎?”蘇絮雙頰緋紅沒了言語,齊相宜麵上十分不以為意道:“至於劉美人,她何時沒嫉恨過你!”


  蘇絮麵上一笑,也不在多說。便與齊相宜道別,各自回了自己的寢宮。


  待用完午膳,蘇絮便讓白檀陪著她去看看惠婕妤。白檀一邊撤了桌上的碗碟給小康子,一邊回蘇絮道:“小主今日不用去蘅蕪院了。”


  蘇絮微一挑眉,望著她問道:“怎麽?”


  白檀遞了漱茶給蘇絮,道:“晨起,小主去昭陽殿請安的功夫,惠婕妤與怡昭媛便被叫去太後宮裏了?”


  蘇絮微一蹙眉,不解道:“這倒是什麽緣故。”


  白檀眉間含笑,道:“今日皇上早朝遲了。”


  蘇絮看她一眼,狐疑道:“惠婕妤胎像不穩,又伺候不得聖駕,如何能遲了?”


  她眉眼微彎,笑的很是平和,“皇上昨日宿在了披香殿。”說罷俯身低聲對蘇絮道:“太後是世家所出,從來不喜歡庶族的妃嬪。奴婢早有耳聞,太後對怡昭媛和惠婕妤早有不滿,隻是礙著皇上喜歡,不發作罷了。聽說,昨夜聖駕駕臨,惠婕妤折騰了好長時間,皇上不得好眠,遲了朝政。太後自然要借著這個敲打敲打怡昭媛與惠婕妤。”


  白檀言罷,蘇絮心頭一沉,憂慮道:“那太後也必然不會喜歡我了。”


  她低眉恭謹道:“小主不必憂慮,太後不是皇上的嫡親母親,到底也隔著一層。皇上從小在她身邊長大,難免會孝敬、順著太後一些。可這麽些年下來,小主且看看皇上身邊兒得寵的,有幾個是世家女,隻不過蘭嬪一個,旁邊兒不是也出了陸選侍?”


  蘇絮微一頷首,覺著她說的似有幾分道理,瞧她一眼開了口道:“你怎麽如此清楚。”


  她雙手疊在衣襟前,眉眼微垂含笑道:“奴婢時時刻刻都想著從浣衣局出來,若是不仔細著這些,如何能安然走出來?”


  她這樣說著,蘇絮便又更看高她一分。就如春如所說,白檀確實是有些本事的宮人。蘇絮微一點頭,不再往下說,白檀靜立在她身邊道:“奴婢有句話要與小主說。”蘇絮拿了琉璃盞兒喝著蜜橘水“唔”了一聲道,“說吧。”


  白檀略作思量,才開了口,“奴婢想著,太醫院得有個小主的心腹才好。昭禦醫倒是不錯,若小主能將昭禦醫攏到身邊,日後必然能少些阻力。”


  聽著她這番話,蘇絮撇了撇嘴,犯起愁來,“你也不是沒聽見昭雲歸此前說的那些話,他倒似乎十分看不上咱們。”


  白檀麵上一笑,開解道:“昭禦醫此前是誤會了,後來不是與小主道過歉了!”


  蘇絮搖一搖頭道:“難免他與我的心裏總是因為這些個緣故有芥蒂的,你也聽他說了。不會幫著我做那些個爭名逐利的事兒,我看,但凡是我與皇上的事兒,一旦落在他眼裏,便都是我急功近利、愛慕虛榮的證據了。”


  白檀含笑道:“小主這話倒像是與昭禦醫兩個人孩子家慪氣一般了。”蘇絮不置可否,白檀略做思量道:“奴婢暗地裏打聽了一些,昭禦醫在太醫院一直鬱鬱不得誌。出身寒門,家裏世代行醫,比不得太醫院裏那些個有家世的禦醫。隻是昭禦醫一向心高氣傲,很有些脾性。上次昭禦醫既會幫小主送信,那必定和三爺有些關係。若是小主能抓住昭禦醫的脾氣,再許以前程。奴婢私心想著,昭禦醫也必定會投桃報李。”


  蘇絮一手撐著下頜,有些悶悶道:“我可懶怠見他,脾氣便跟一頭強牛一樣硬,實在太過反複無常。”聽蘇絮這樣說,白檀不禁笑起。主仆二人正笑著,紅萼端了為蘇絮補身的湯藥進門道:“小主,昭禦醫來為小主請平安脈了。”


  白檀一笑道:“當真是白天不能說人,晚上不能說鬼了!”說罷,便去取座屏。蘇絮亦是一笑對紅萼道:“請他進來吧。”


  昭雲歸進了門請安,將脈案放在座屏邊兒上。蘇絮挽著纏臂攏起寬大的袖口,盈白的手腕遞了過去,想起白檀方才說的話,語中帶著笑意,“昭禦醫難得這麽早來為我請脈,今日很清閑?”


  “微臣閑人一個,日日都清閑。比不得小主勞心勞力。”昭雲歸低眉,話裏有話。


  蘇絮微微蹙眉,“勞心勞力?話從何起?”


  昭雲歸嘴角一挑,笑道:“小主好智謀,一箭雙雕做的漂亮。”


  蘇絮知道他話無好話,當下仍是笑吟吟的問道:“我心裏糊塗,昭禦醫倒是說說一箭雙雕怎麽講?”


  昭雲歸收了脈枕,恭謹回話,“小主救了王均,既能免了皇上的懷疑,更搏得了皇上傾心喜歡。也在奴才眼裏落了個善心仁德的好名聲,收買了禦前的人心。便說小主是女中諸葛也不為過了。”


  蘇絮冷然一笑,“女中諸葛?昭禦醫太抬舉我了。我不過為應小康子請求罷了,倒是讓昭禦醫得出了這麽多猜測。昭禦醫機智精明,大可到禦前稟明皇上,何必與我說這許多?我蠢笨無比,聽不懂。”蘇絮知道此番小康子與王均的事兒是有些對不住昭雲歸,若是皇上怪罪,他自然也脫不得關係。那樣的安排,也是為了讓昭雲歸做她清白無機心的見證。隻是她卻從來沒想過被昭雲歸看破,而他又是何時看破的呢?


  昭雲歸喟然一笑,“小主的糊塗不必做給微臣看!若是小主信不過微臣,又何必托給微臣那麽凶險的事兒。若是微臣一時說錯了什麽。豈不是誤了小主的前程?”蘇絮心下一緊,竟不知道該說些什麽。昭雲歸收拾著藥箱,一時室內十分靜默。


  過了半晌才聽白檀輕輕喚道:“小主,昭禦醫要走了,跟小主告退呢。”蘇絮不知何時走了神,竟沒聽見昭雲歸說話。而昭雲歸也沒想到說了這樣多的話,蘇絮居然一言不發,不似從前的脾性。


  蘇絮若有所思的回了神,道:“昭禦醫是因何與我兄長相熟的?”


  昭雲歸沒想到蘇絮會問這件事,一怔,才開口:“蘇兄放下身段,請求臣能照顧宮中的小主。”蘇絮心下感懷,竟不知道三哥私下為了自己做這樣的事兒。昭雲歸見她不說話,繼續垂首道:“蘇兄是為了小主能在後宮安然度日,才這番請求微臣。若是微臣不應,他會不惜一切的去求第二人、第三人。”


  蘇絮眼中含淚,想起三哥,眸光盈盈,“三哥自小便最疼我。”


  昭雲歸轉眼,看著蘇絮道:“微臣並非奉勸,隻是想言明盛極而衰。小主若太過出挑,勢必要為自己招致禍事!”


  蘇絮繞過屏風,直直的看著昭雲歸,“也不必昭禦醫奉勸,我不過是自救而已。皇上突然對杏花塢一事動了心思,恐怕並非是偶然的興之所至。有人刻意挑撥,我怎麽能坐以待斃?”


  昭雲歸看著蘇絮,麵上一哂。隻恨蘇絮年紀輕,不懂得暫避鋒芒。入宮之後,便事事出挑。不止一次被算計,他有心警言點醒蘇絮,卻不知蘇絮到底心裏做的是什麽樣的算盤,“小主既是這般聰慧,可要好好的想一想,如何能動動手段,保著自己能長留聖眷,保著自己安然無恙。若是成為眾矢之的,失了皇上的庇佑,該如何自處?萬不要辜負了三爺盼著小主平安喜樂的這份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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