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7 恩怨

  蘇絮莫名其妙的轉身,入眼的人卻不是別人,正是她長姊蘇菁的手帕交,正六品尚書省左司員外郎的女兒劉海若。


  此刻,劉海若正滿眼譏誚的打量著蘇絮道:“真叫人刮目相看,可惜你長姊落了選,不想,你倒是進來了。”


  蘇絮心知,她必是見了皇上與自己說話,才一味說刺心的話。索性也不願意與劉海若一般見識,淡淡道:“個人有個人的命數罷了。”


  劉海若並沒有要就此作罷的意思,而是得寸進尺,口不擇言道:“像你這樣的人都能進宮,你長姊當真是可惜了。狐媚的下賤胚子,同你娘一樣。”劉海若這番話是私下從蘇絮的長姊與四妹口中聽來的。這樣的話,是蘇絮從小到大最不樂意聽,也是最痛恨的話。


  蘇絮輕哼一聲,不怒反笑,道:“劉姐姐替我長姊惋惜,我在這宮裏見了劉姐姐也作此想。”聽見蘇絮這樣說,劉海若頗為疑惑的看她一眼,蘇絮隨即開口道:“劉姐姐都能入宮侍奉君前,我長姊如何不能。當真是可惜了。”


  劉海若聽得蘇絮話中有話,怒道:“不要臉的狐媚子,你……”


  蘇絮怒及卻不好發作,忍著怒意,斜睨著劉海若,打斷她的話道:“我也不是隨便狐媚給別人看的,劉姐姐眼熱心苦,非得往我這邊來。誰拉的住。”說完話,蘇絮心裏一陣舒坦,卻聽“啪”的一聲清脆,臉頰一痛,左半邊臉火辣辣的一陣疼。劉海若突如其來的這一巴掌,隻把蘇絮打的發了懵,蘇絮捂著臉,隻聽耳邊又道:“你倒是往下說啊!怎麽就不說了?”劉海若咬著牙,橫眉瞪眼的看著蘇絮。


  蘇絮挑著眉,回瞪著她,對小康子與袖桃到:“往後吃不著葡萄就別吃,巴巴兒想著還說人家酸。到時候難受的是自己!”


  劉海若抬手又要去打蘇絮,小康子見狀,心裏著急。立時擋在了蘇絮的麵前,替蘇絮挨了這一下。劉海若越發惱怒,惡狠狠對蘇絮道:“專會勾人的狐狸精,連太監的魂兒也能勾了去,心甘情願的幫你擋。”劉海若話說的十分難聽,蘇絮見小康子挨了打,心裏也發了氣,作勢就要還回去,小康子見狀,緊緊的拉著蘇絮的胳膊,才勉強攔下她。


  “這剛出來便有熱鬧看了。”蘇絮與劉海若聽了這話,循聲看過去,來的卻是與蘇絮同日入宮的美人齊相宜,她一身桃紅錦緞宮裝,眉目帶笑,神情十分溫和。劉海若見來了人,忙忙放下手,蘇絮也微微整了整鬢發,不再言語。


  齊美人身邊的小宮女十分伶俐,上前兩步道:“我家小主是瑤華宮的齊美人。”聽了她的話,蘇絮與劉海若皆是一福。


  齊相宜施施然的走過來,輕聲道了句:“起吧。”蘇絮和劉海若才怏怏不樂的起身。齊相宜瞅著蘇劉二人,開口道:“兩位這唱的是哪一出兒?我記著大戲裏的哪一出兒,也沒有豆蔻佳人互賞巴掌的段子。”她這話說的巧妙,輕輕一遮便把蘇絮與劉海若的窘境掩了過去。


  宮妃在禦花園裏爭執不是什麽合宮規的光彩事,六宮和睦,表麵上自然容不得這些打打鬧鬧,上不了台麵又失了身份的爭端。蘇絮見齊美人有心化解,也正好借了個台階下,低眉道:“齊小主說的是。”


  劉海若氣不過,指著蘇絮道:“嬪妾是正七品的良媛,蘇小主是從七品的寶林,嬪妾高了她一個品級,蘇小主見了嬪妾不行禮不說還出言辱罵嬪妾。”


  “是良媛小主先開口罵的蘇小主。”小康子護主心切,一時脫口而出道。小康子前後這般相互,讓蘇絮十分感動欣喜,半晌也沒敢開口的袖桃也在一旁低聲的附和著。


  齊相宜笑容溫和對著劉海若道:“劉良媛打也打了,氣也該出的差不多了吧?蘇寶林一邊臉都腫了,後日闔宮朝見若是讓皇後娘娘瞧見,彼此都不好解釋吧?”


  劉海若聽了這話也覺著是這麽回事,當下憋著氣打千兒道:“嬪妾不打擾了,先告退。”說罷氣哼哼的走了。


  蘇絮瞧著劉海若的背影,心下感激齊相宜替她解圍。轉身便對著齊相宜福身道:“謝謝齊姐姐出言。”


  齊相宜作勢扶了她一把,道:“咱們去亭子裏坐坐?”


  蘇絮並未點頭,勉強笑了笑說:“多虧姐姐出言,本應好好感謝,隻是妹妹這樣子,恐怕旁人看見,又不知要生出什麽是非,還不如盡早回宮。”


  她悠然頷首,略略不忍道:“劉良媛出手委實重了些,回去看看禦醫吧。”


  蘇絮拿帕子捂著半張臉,點了頭道:“明日好一些,定去拜謝齊姐姐。”


  她含笑道:“什麽大不了的事呢,一句話罷了。你這個奴才是個忠心護主的,該好好賞賞。”說罷她轉身便走了。


  蘇絮扶著小康子的手回了流華閣,一路無言。


  剛進流華閣,便見紅萼歡歡喜喜的迎了出來,見蘇絮與小康子皆是這般狼狽神色,一時不解,上前道:“小主這臉是怎麽回事。”


  小康子還未搭言,倒是袖桃一著急開了口道:“是劉良媛打了小主一巴掌。”


  “劉良媛?可是常來咱們府上的那位劉良媛?”紅萼想也能想到,除了蘇菁的那位手帕交,恐怕再也不能有第二人敢在內宮如此撒潑了。蘇絮點了點頭,紅萼連忙讓春如去煮了雞蛋過來,又準備讓小康子去請昭禦醫來。


  蘇絮攔住小康子,對紅萼笑道:“什麽大不了的事就要去請禦醫!拿些消腫的膏子抹上,再拿雞蛋敷一敷也就好了。”


  紅萼一臉的心疼道:“奴婢該跟著小主出去的。”


  蘇絮抿嘴兒一笑道:“你還能替我打回來不成?去把今天得著的那隻水頭正好的玉鐲子拿過來。”紅萼以為蘇絮要帶上,笑眯眯道:“知道小主喜歡,奴婢用手絹包好放在妝台上了。”


  蘇絮含笑對小康子道:“聽見了吧,快自己去拿,我賞你了。”小康子應著歡歡喜喜的便去拿鐲子。紅萼很是納罕道:“小主出去這一會兒倒是碰見什麽事兒了,皇上剛賞了紙鳶過來,奴婢琢磨著可是小主在杏花塢遇見皇上了?可怎麽還讓劉良媛打了?”


  蘇絮眯眼一笑道:“她眼熱心苦唄,多虧小康子替我擋了一巴掌,否則這臉可當真是沒法去闔宮朝見了。”


  紅萼越發好奇,問道:“小康子替小主擋了一巴掌?”


  蘇絮頷首,對一旁站著的袖桃道:“你去取消腫的藥幫小康子上了。”袖桃神色懨懨的應了,便退了出去。蘇絮見四下已無人,便把在杏花塢如何遇見霍景嵩,又如何被劉海若撞見挨了打,最後齊相宜為自己解圍一事原原本本的說給了紅萼聽。紅萼聽著,恨得牙癢癢,對蘇絮道:“小主來日得著皇上的青眼,必定都要還回去。”蘇絮並不想因為這樣的事嫉恨劉海若,故而隻默然不語。紅萼清楚蘇絮所想,便勸道:“奴婢知道小主是希望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隻是劉良媛那樣的人,絕不是值得以德報怨的人。”


  蘇絮微微點了頭,故意開口,岔開紅萼的話道:“你快把皇上賞的紙鳶拿來給我看看。”


  聽見蘇絮這樣一提,紅萼立時歡喜起來,連忙出去,抱了好些風箏過來,一氣兒全灑在了暖閣的羅漢床上。這些琳琅滿目的風箏中,有蝴蝶、蜻蜓、蜈蚣、大雁;單隻的、聯並的;絹質的、紙質的、金箔的。她從沒見過這樣多的風箏,隨即挨個兒摸上去。人也陷入了萬千的思緒中去,她仿佛是摸著自己幼年遙不可及的夢一般,眼睛也漸漸有了濕意。


  似乎是許多年前的這個季節,蘇絮趁著傍晚府中的人都在用膳的時間,偷偷去拿長姊的蝴蝶紙鳶。卻被張嬤嬤發現,為著這個緣故,太太不僅責打了她,更關了她半個月才算完。


  那天晚上蘇絮在柳氏的懷裏哭了許久,眼睛腫的如核桃一般,她抽噎著問她娘:“為何都是爹爹的女兒,我隻能看著長姊與四妹妹放風箏,連摸摸都不可以。”


  她娘抱著她哭的傷心,聲音低低的透著絕望,“好孩子,來世投戶好人家,即便不是頂尊貴的嫡女,也別遇見這麽不容人的太太了。”


  蘇絮雙眼迷蒙,似乎柳氏的淚眼依稀在她的腦中反複的出現。直到紅萼連聲道了幾句“好了”,才把她從回憶中拉回。蘇絮懷裏抱著的蝴蝶風箏已經有些皺了。紅萼取了出來,撫平那風箏道:“小主如今也算是熬出來了,待後日侍寢,步步高升,做了正經的主子。讓那些黑心黑肝兒的人咬碎了牙的嫉妒吧。”紅萼咬著牙,麵上盡是憤恨的神色。


  雖然蘇絮總不願意紅萼這樣去想,但她卻是理解紅萼的。紅萼與她都是被逼迫的太久,隻是她不爭,而紅萼則是默默隱忍,蓄勢待發。就如同那道冊封入宮的聖旨,對於蘇絮來說,那是逃離噩夢一般蘇府的梵音。對於紅萼來說,則是蘇絮青雲直上的時機,是蘇絮三哥與五妹的前途,也是歿了的柳姨娘的一份哀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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