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2 流華

  一行人在永巷走了大半刻，才轉進西六宮。


  蘇絮剛進了毓秀宮流華閣，便早有兩個婢子並一個太監出來迎她。按照大齊後宮的規矩，從七品寶林居東西六宮偏殿，配兩個宮女，一個太監。


  蘇絮的寢所——流華閣麵闊連廊三間，進深三間，進門便是堂屋，西屋是寢殿，東下屋是暖閣，供後妃平日小憩休息用的。


  進了堂屋，蘇絮坐上寶座，尋看了一圈後。紅萼安排著小宮女收拾停當，才奉上茶來。流華閣的三個宮人，春如、袖桃與小康子如今都跪在她跟前兒像她叩頭行禮。蘇絮在家中怎見過這樣的場麵，她身邊也不過隻有紅萼一人侍奉著她，她又從來都不把紅萼當成下人看待。她連忙放了手捧的茶盞，有些局促。隻是再如何，她卻仍舊要端著些主子的架勢。她微微緩了口氣，和顏悅色道：“起來吧。”


  三人互相看了看，又瞧了瞧蘇絮，才慢吞吞的起身。站起後皆是不敢言語，蘇絮此刻也不知該說些什麽，便開口問道：“你們都是哪年進宮的？”


  側立在她右手邊的袖桃先開了口答道：“回小主，奴婢等人都是上元四年入宮的。”蘇絮瞧著她們的模樣，似乎並不比自己年長許多。一一看過去，又開了口：“倒是看不出來你們入宮這樣久了。仿似年紀都不大。”


  蘇絮話落，四下無聲。左手邊站著的小康子與春如皆低頭不言。袖桃見其它兩人沒說話，又接口道：“奴婢十二歲入的宮，如今十六了。春如大奴婢一些今年十八了。小康子與奴婢一邊兒大。”


  她打量著未回話的兩人，又開口道：“如此算來，你們即是年幼入宮，時間又比我長，往後還要靠你們多多幫襯提點著我。”蘇絮和婉開口，袖桃連著小康子與春如神色惶恐，連忙跪地，道：“小主折煞奴才、奴婢了。”蘇絮本是想好好的同她們三人說說話，她們這忽然一跪，倒是讓她不知該如何開口，便道：“快起來，你們都是宮裏的老人了……”


  她話未說完，袖桃抬眼瞧了瞧她，似乎十分會意，連忙點頭回道：“奴婢們知道什麽該做，什麽不該做。”


  袖桃這樣說，蘇絮如何不明白。她們這是向自己表忠心，隻是袖桃這話倒是提醒了她。早年在家中，趙姨娘沒了身孕，便是嫡母曲氏買通了婢女害的。她看著這一眾陌生的奴才，一時間心裏也開始打起鼓。如今要與他們在同一屋簷下生活，日後，自己要依賴她們便如同自己的左右手。屋兒裏人若是有個不當心的，末了受苦受罪的恐怕就是自己。


  這樣想著，她立時笑容和婉，連聲道：“起來吧。我不是十分拘禮的人，咱們往後是要互相扶持。也不要那麽生疏，有那麽多的規矩。我不舒坦，你們也不舒坦。”


  三人聽了蘇絮這樣說，皆垂首躬身道了句“是”。


  蘇絮便含笑對紅萼道：“賞吧。”紅萼聽了她吩咐，忙去拿了早就封好的銀子挨個兒送了過去，邊送邊說：“我們小主是最好相與的，隻要各位好好的當差，小主從來都是賞罰分明。”紅萼特特在賞罰上咬重了音，三人拿了銀子自然是沒有不樂意的，也都說了好些好聽的話。


  蘇絮用過茶，歇了歇。袖桃又陪著她在流華閣轉了一圈，見四下已經安置妥當。蘇絮便準備著起身外出，去向毓秀宮的主位請安。


  袖桃見狀忙上前來扶她，蘇絮正預備搭袖桃的手出去，眼梢卻瞥見春如極不情願的往後退了一步，仿似十分的不情願。蘇絮推了袖桃的手，扭身對紅萼道：“你留下收拾收拾，讓春如引我去參見本宮主位便好了。”紅萼應了便帶著小康子與袖桃進了東暖閣。


  蘇絮帶著春如往毓秀宮的正殿披香殿去。宮院裏柳絮撲麵，蘇絮取了前襟扣著的帕子擋了擋飄過的柳絮對春如道：“毓秀宮的主位是哪一位娘娘，你與我先說說，別一會兒錯了規矩。”


  春如仿佛在想事情，有些恍然的哦了一聲，神色一赧，似乎為沒有早告訴蘇絮而慚愧，“是怡貴嬪，這並不是闔宮正式的拜見，小主不必著慌。”蘇絮轉頭瞧她，見她回完話，便隻垂眉看著眼前的路，似乎又陷入了沉思中。


  蘇絮看這毓秀宮四下靜謐，便開口問道：“毓秀宮都住著誰？”


  春如攙著蘇絮，恭聲回道：“除了小主與怡貴嬪便沒有旁的人了。”


  毓秀宮是西六宮中第四位的宮殿，雖離著皇上的寢宮不遠，卻也不算近便。與皇帝寵妃同住令蘇絮心下十分意外，卻更好奇怡貴嬪既是皇上心尖兒上的人，有這樣的恩寵，為何不搬去離皇上寢宮更近便的居所去。這樣想著，她不由問道：“怡貴嬪怎麽沒去西六宮第一位的宮殿住呢？”


  春如低眉回道：“奴婢也不清楚，隻曉得怡貴嬪入宮後便一直住在毓秀宮。”蘇絮問一句，春如便這樣回一句，也不多說旁的話。蘇絮入宮半日，瞧著春如總是一副失神恍然的樣子，心下犯疑。卻也不再開口去問，隻在心裏記了下來。


  到了披香殿，請了門邊灑掃的宮女通傳。蘇絮便站在殿外等候，她看著麵闊連廊九間的正殿，一時不禁歎起位份懸殊。進去的宮人過了半盞茶的功夫才出來，說是此刻怡貴嬪與惠容華在後園子說話，請她往園子去。


  蘇絮跟著那宮娥往披香殿的後園子去，剛走到月門，便聽見極為耐聽的聲音隨著和風飄過來：“她慣會用那撒癡撒嬌的樣子給妹妹使絆子，可回回兒萬歲爺都不吃那一套，當真是讓人當笑話看。如今越發不老實，也敢在咱們眼皮子底下抖機靈了。”


  蘇絮聽著這話，便有些猶豫是該進去還是等在這。那宮婢並不回頭，仍是往裏走。她拉著春如緩了腳，落後了宮婢幾步。隻聽園子裏又是另外的聲音，輕道：“快小聲點兒，讓新貴人聽見成什麽樣子！”聽見著話落了地，她才邁步進了園子。


  披香殿的園子不小，約摸著能有一個流華閣那麽大。不遠處的飛簷八角涼亭外罩著擋風的鮫紗，和著柳棉的料峭春寒被嚴嚴實實的遮擋在外。亭內兩位宮裝女子正一左一右的坐在其中，讓人看不分明。


  引著蘇絮進園的小宮女走到亭子十步開外便停了，恭聲稟道：“娘娘，流華閣的蘇寶林來了。”


  蘇絮細細看著帳裏的人影，雙手在身前一疊，恭謹打千兒道：“給兩位娘娘請安。”


  她低眉，眼盯著鞋尖兒，隻聽碎碎的腳步聲一起，簾子在風中摩挲的聲音，隨後便是懶懶的一聲道：“交規矩的姑姑不盡責，娘娘可不好隨便亂叫的。本主替貴嬪娘娘回了，你起吧。”聽了這話蘇絮方抬頭起身。


  說話的人慵懶的倚在亭子的朱紅柱子旁，一手掀開了紗帳。她眉目很是秀氣，隻不過這雙丹鳳眼為她平添了幾分尖利刻薄。她既這般說話，必然是惠容華無疑了。蘇絮心裏一凜，直怪自己忘了惠容華也在亭中。想著，麵上便帶了幾分惶然無措的神色，聲音楚楚，又福了福道：“妾身愚鈍，多謝惠容華提點。”惠容華輕嗤一聲，極為不經意。也並沒有要即刻要與蘇絮說話的意思，放了紗帳坐了回去。


  “呆杵著做什麽，還不把蘇寶林迎進來！”怡貴嬪在亭內，悠悠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