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 會將白發倚庭樹
張錦華竟然死了，一時小青眾人不由得麵麵相覷，後來還是水雲長歎一聲：“那車輪一但轉動起來，不是誰想停就可以停的。想來是她身邊的人不放心了吧。”眾皆默然。
水幕變幻了幾下，又換了一個場麵，一間靜室裏，文蘭一身素衣，背對著若水站在那裏，她麵沉如水，一點也沒有之前的溫柔繾綣，她冷冷地說：“錦華的死與你有關吧，那林家的孩子是怎麽跑到我身後的，我後來要殺了他，你又為什麽攔阻，還放了他，你難道就這麽容不下錦華嗎？”若水本坐在榻邊，這時站了起來：“是的，是我。”文蘭猛地回身，一記耳光向他扇了過去：“你、你太過分了，他是我的孩子啊。”
雖然被狠狠打了一下，可若水站得比槍還要直，他鎮定地說：“不是我容不下你的孩子，而是我們大家都不敢容這樣的孩子，張錦華是你的孩子，可是他也是曾經的界主，你現在不殺他，那麽他曾經的手下就永遠心懷僥幸，這一界永遠不會安定，而且將來誰知道你還會不會顧念親情，又把這界主的位子傳給他，那麽到時候我們這些人還不知要怎麽死呢？所以這是我們大家的意思。”文蘭定定地看著他，知道他說得都是真的，半天才頹然坐下。
後來文蘭的滿頭秀發全部變白，也是，自己的愛人殺了自己的孩子，這是多麽糾結的事。最後她成了一界之主，若水一直陪在她身邊，隻是兩人的關係也變得淡淡的。當時參與了殺張錦華的下屬們，都希望兩人能夠生一個自己的孩子，也許這樣之前的傷痛可以掀過去，可是兩人一直無子。
不知過了多少年，文蘭與若水的修為都沒有寸進，眼見壽元將至，若水選擇出外曆險以求突破，一直沒有回來。而文蘭則閉死關以求突破，可是心魔卻不肯放過她，在幻夢中她最後親手殺死了若水，她痛哭著抱著愛人的屍體，她沉浸在迷夢之中無法自拔，她最終沒有戰勝心魔，突破還是失敗了。
文蘭出關後將界主之位傳給了自己的弟子，一個聰明善良的男孩子。她自己則隱居到了自己當初遇到無傷和若水的園子，長夜漫漫，她披散著一頭白發坐在中庭的梓樹下，月光如水，目光也淒迷如水，她閉上了眼睛，一滴淚從眼角劃過落下。一個女人的一生走完了，那個轟轟烈烈地愛過，執著地追尋過，可是最後在她生命的盡頭，她什麽都失去了。
眾人看得又心中鬱悶起來，便讓幽明又換成了張錦華的迷夢之中，這夢一開始就是一個血腥的畫麵。張錦華的大刀直刺入文蘭的腰間，那刀極沉重，厚重的刀背還閃著幽然的光，文蘭的嘴張得大大的，腰因疼痛而彎曲著，她的手向前伸著，像要摸張錦華的臉又像是要掐住他，後來頹然倒下，臉上有一滴淚落下。若水在文蘭身後痛苦地哭喊著，最後被手下人強帶著逃走了。張錦華誌滿意得地哈哈大笑，身後眾人一連串地送出阿諛奉承。
然後又是幾個零星的畫麵，張錦華真正成了一界之主，可是他也沒有多麽開心，在開始掌握大權的喜悅過後，他也被弑母的傳言困擾著。於是他大肆地搜羅焚毀文蘭時期的文書，最後重新頒布了一本紀事。在這本紀事裏，他和文蘭被描繪成一對母慈子孝的典範，隻是那紀事雖由官府大肆傳播，卻依然不能的抵擋四起的流言，加上若水逃走後樹起了反對界主的大旗，招攬了許多不滿張錦華的人去投奔。
張錦華為了討伐若水的軍隊，不住地征招百姓，增加賦稅，卻眼看著若水的軍隊越來越壯大，暗夜裏，他獨自坐在高高的王位上，眼神陰鬱看著空無一物的前方，目光變幻莫測，有憂傷和懷念，也有仇恨與憤怒。後來他變得喜怒無常，身邊人常常無故被殺，於是在一個夜晚，他被手下的侍從縊死了。那鐵青的臉色，不甘瞪大的眼睛，還有顫抖著轟然落下的手臂，都昭示著一代梟雄的死亡。
一場大夢，倏忽而醒。慢慢地場中眾人都睜開了眼睛，隻是那目光卻太過複雜了，有走不出迷夢的迷惘憂傷，有看到了結局的難過和無奈，更多的則是像一群鬼魂有幸重回了人間，有不可置信的歡喜，以及少數幸運到極致地頓悟。
文蘭睜開眼睛後，看著眼前還有些懵懂的張錦華，不可置信地揉了揉眼睛，忽地就撲了上去，用力地抱住他，上下撫摸著，像一個與孩子久別的普通的母親一樣，看不夠摸不足。她驚喜地說著：“錦華，你沒事，你沒事，這太好了，太好了……“說著已經忍不住哭了出來。幽明歎道：“畢竟是母子的，雖然有那麽多隔閡，可是在生死麵前，每一個母親也隻是母親。”
若水在文蘭身後看著，眼裏有憂傷和喜悅，經曆過才明白，原來那樣做竟然會讓你那麽傷心，還導致了我們那麽久的痛苦和遺憾，那麽這一世我願意什麽也不做，陪著你，等著一個也許更痛苦的結局降臨。但是你之前一直都會開心的，我們也一直會好好的。
可是小青沒有想到那個有幸頓悟的竟然是張錦華，他睜開了眼睛，看著眼前的一切，迷惘之極，然後就看著文蘭衝了過來，他還沒有從迷夢醒過來，便站在那裏一動不動地，任由她上來撫摸問候，如同那些久遠的已經忘記的日子，他不甘不願地跟隨她修行，她也常常上來問詢她，可是眼中也是同樣的的慈愛和溫柔。
張錦華猛地抓住文蘭的手，那眼中又有了陰鬱的神色，文蘭驚了一下，這才恍如隔世地想起，原來現在的情形是雙方對敵，她抽了一下手，沒有抽出，便忐忑而卑微地看著張錦華，像是等著一個可怕的結局，可是她卻天真地希望這個結局可以因為她們交握的手而改變。
張錦華冷冷地嘲笑了一下，文蘭像是被鞭子抽了一記，她用力地想抽出手，可是張錦華握得很用力，她依然隻能看著自己的手可憐地顫抖著，像一隻想要飛出陷阱的小鳥，卻始終不能掙紮出去。張錦華也低下頭定定地看著那隻雪白的不斷微微掙紮的手，一時竟然癡了，一句話不受控製地從嘴唇裏逸了出來：“媽媽，不要離開我……”
文蘭聽了不可置信，她也不再掙紮，顫抖著聲音問道：“錦華……”張錦華忽然大笑起來：“哈哈，原來隻是一場夢，隻是一場夢……”可是他的聲音中卻有很多痛楚，“可是我還那麽認真，那麽努力地活著，權利修為，親情恩愛，這些又有什麽意思？”他猛地摔下文蘭的手，“你、你是假的，”他又轉身看著身周那些人，狂亂地指著，“你們、你們也都是假的，你們都是我的夢。”說著他又笑了起來，反反複複地吟唱起兩句歌：“自古有羈旅，我何苦哀傷？”唱完便飄然去了。
文蘭不可置信地看著他遠去的背影，半晌才轉過頭來看著若水：“這是怎麽了？這是怎麽了？”卻見若水的眼中有著錯愕和隱秘的歡喜，她又轉頭看向幽明：“神仙，他怎麽了？”幽明微笑著：“夫人，他頓悟了，這凡事之事不過是一場大夢，他如今能明白，之後的修為必然會一日千裏。”小青她們倒都覺得有這樣的結果未必不好，隻是看著文蘭傷心的樣子，卻也不好多說。
若水走了過來，溫柔牽起文蘭的手：“不要哭了，孩子大了會有自己的想法，會想出去走走，隻要知道他好好的，那麽總會再見的。”這話說進了文蘭的心裏，她含淚看著若水點點頭，若水也報以溫柔地一笑，文蘭也淡淡地微笑了。
這一刻若水心中無比感激，在那個夢中，此時張錦華就應該已經死去了，而文蘭正在傷心，什麽都顧不上了。他跟著文蘭已經那麽多年，可文蘭冷靜自持，很多事都放在心裏，他都很少聽她說起之前張錦華跟著她修煉的事情。而隻有張錦華死後，他才知道那份母子親情遠比他想的要深得多，重得多。而此刻她雖然傷心，眼中卻沒有那樣死灰般的絕望，一切都沒有發生。真好！
若水轉過頭，實心實意地對著幽明說：“多謝幽明姑娘，你真是幫了我們大忙，此恩此德，我們無以為報，來世結草銜環也要報答。”幽明連忙謙虛地推辭：“不過是舉手之勞，那混沌一夢不過是讓你們做了一場夢，你們自己能夠明白，還是自己的福緣。”
文蘭歎息了一聲，最後望了一眼張錦華遠去的方向，然後請小青、幽明等一起去曾經的界主府中：“也許，這次，你們想做的事就可以做了。”若水笑笑，告退自去處理張錦華離開後一係列事務，小青、幽明聽了心中十分喜歡，這下子終於可以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