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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各有因緣

  小青躍到空中想要離開,回首再看看杭州城,那靜靜的西子湖如沉睡的美人,當日倒掉的雷峰塔也剩殘垣斷壁,白日無盡的繁華已然零落,就象她們的故事在這裏已然落幕。小青想她是不會再回來了。


  小青茫然間四下遊蕩,不知不覺將往日與白素真舊遊之地都走了一遍,紫竹林清風悠然,竹露清響;空花堂香塵陌陌,靜水深流;隻有她心中茫然喧囂:姐姐,姐姐,我該去哪裏,我曾以為有你的地方就是我的家,可現在你不在了,我又該到哪裏去找我的家。


  小青隻覺得冷,她蜷縮起來抱著自己也沒有覺得暖;她很想哭,可是欲哭無淚隻恨不得嘔出滿腹的酸楚;終於當一線暖暖的天光照在她身上,她忽然明白了一個道理:縱然是自己的世界天崩世裂,太陽依然照常升起,如果沒有人能給我一個家,那就讓我心安樂處皆為家吧。我也該學著長大,不再依賴任何人。我要有個堅強的內核,即使有再大的風浪,也要穩穩當當地一步一步走下去。這是個多麽痛的領悟,可這是成長的代價。


  小青忽然有感,覺得一直以來的瓶頸似乎略有鬆動,她連忙盤膝坐下。山花開了又謝三次,她才從這次入定醒來,順利地進入天妖之境,距飛升隻差機緣。這個領悟終於讓她明白,妖生路上終有一個妖的時候,隻有自己不斷努力才能改變,對那些已有自己生活的朋友,還是隻關注不去打擾了。


  小青又去了看了別的朋友,諸辰經曆了一次劫難,脫了狂氣愈加沉穩,如今已入閣成了閣老,他感於沈娘子患難之中不離不棄,二人已然成婚,如今琴瑟和美,還有了一個可愛的男孩。她悄悄地看過後,並未打擾他們。


  小青在褚辰書房的牆上看到掛著一幅春日花鳥圖,花樹間一隻青鳥羽毛剔透,黑眸閃亮狡黠,似正在振翅歌唱,旁邊題了兩句詩:始知鎖向金籠聽,不及林間自在啼。小青不由微微歎息,想起當日歡笑輕狂的過往,如同還在眼前。


  離別家鄉歲月多,近來人事半消磨。 惟有門前鏡湖水,春風不改舊時波。


  金山寺已然重建,可是主持卻不是法海了,而是一個肥頭大耳滿麵諂笑的大和尚,小青布施了重金他就連忙出來見人,還拐彎抹角地說起如今寺中正要再做一場大法事,為十幾年前洪水中的逝者祈福,小青就又捐了一筆錢。他笑得見牙不見眼,可當她說她想見法海時,他頓時拉下了臉,卻不不好得罪大財主,便懶懶地說:“他如今在後院藏經閣,領這位姑娘去見他。”


  小沙彌指點說順著這條小路走就到了,小青就沿著一條彎彎曲曲的小路向後院走去,漸漸少有人跡青苔漫上路麵,有幾個淺淺的木屐印在上麵,兩邊的花草樹木也清靜恣意地生長,頗有幾分野趣,而傳來的幾聲梵唱讓一切更加清幽迷蒙,這個場景她似乎在夢中見過,轉過小路盡頭,一個穿著洗得發灰的白衣人轉過頭來,微微笑些看向她:“你來了。”


  忽然之間小青的心中如繁花盛開,美不勝收,她貪婪地看著他,眉目依舊,清瘦如昔,隻當初淩厲的鋒芒卻在時光的洗禮下變成了溫軟平和,她心下慶幸:還好你沒有變得麵目全非,我還認得你。


  小青問道:“你如今魂魄可曾恢複完全?”


  “你送我回寺,托賴寺中照管,我整整休養了三年,魂魄方與身體契合,可以起身下地,隻是修為卻沒了,如今也隻是苟延殘喘而已。”


  他的功力有沒有,他也都是他,小青怕觸痛他的傷處不敢再問,又想問可話到嘴邊卻又停下,期期艾艾地說:“那你以後、以後如何安排呢?”


  法海微微仰起頭:“我小時父母雙亡,是師傅收留我,又讓我出家繼續他的衣缽,雖然師傅……,可他畢竟是我的師傅,我答應他這一世是要光大佛法的。”


  小青有些急:“那我……”


  他微笑著看著我:“我已經記起了許多事,下一世我去找你好嗎?”小青傻傻地隻會笑著點頭,法海微微笑著看著小青,兩人都覺得這一刻歲月靜好,暢然無憂。


  小青又返回蠻荒之海,這裏雖然荒涼野蠻,卻是真正接納她的地方。隻是在接近蠻荒之海的一處山林,小青忽然心有所感,便下了行雲,在山間漫步行走。


  山野間已是忽然聽到接連幾聲弓弦響,弓箭破空聲,小青回頭一看卻是一頭灰狼已倒在地上,離她隻有幾步遠。小青不由一驚,原來一路走來神思不屬,竟連灰狼接近都未發現,雖然如今它也傷不了她,可是卻也不免狼狽。


  小青於是微笑地看著分花拂柳走來的獵人,卻在他接近的時候笑容凝固在臉上,他雖然看上去風塵仆仆,卻允稱清秀,而且麵部輪廓看上去頗為有種莫名熟悉感,小青想了一下,忽然一驚:如果將他的頭發束起,麵貌再柔和女性一些,卻和姐姐有三分相似。


  那獵人也是少見人,見了小青態度略微有些不自在:“這們姑娘,你怎麽自己一人在這深山行走,這裏有許多猛獸,不安全的,你還是快快離開吧。”


  小青微一頷首:“多謝你了。”正待道謝後離開,忽一轉念:“若不是承蒙你搭救,我難免要受驚嚇,隻卻不知如何稱呼?”那獵人驚異地看看她,似乎覺得一個弱女遇到灰狼又怎麽隻會是受驚,但他又笑道:“沒事,不過是看到了順手也就做了,我叫蘇巒。”


  小青見這人心性豁達,不挾恩圖報,不由心下有幾分喜歡,正想幫他一下,也了了這因果。於是微微笑道:“請問蘇大哥這是哪裏?我今無以為報,”取出袋中的金玉之物給他,“這些金銀還請大哥收下,聊表寸心。”


  蘇巒微微揚眉笑道:“這裏是鳳亭山,往西三十裏可以出山,再往西就是蠻荒之海了。這些真的不用,我們山裏人也用不上這些。”他用力將狼屍扛上肩膀,“我有這個就行了,可以給我媳婦做條褥子。她就不怕冷了。”


  小青心中一動,不由試探道:“你的妻子身體不舒服嗎?”他頭也不抬地說:“是老病了,現在就是怕冷肚子痛。”小青這才微笑道:“我也懂一些醫術,不如我幫她看看吧。”“真的嗎?”這下這個健壯的漢子臉色泛紅,興奮地問,“我總讓她去看看病,可是她總是說沒用。可是一到變天,她就肚子痛渾身發冷,你能治好嗎?”小青微笑道:“一定能。”“那姑娘隨我來。”“叫我小青吧。”


  於是蘇巒急急地領著小青向山腰處走去,所幸離得不遠。“噢,她的肚子上還受過傷,她說當日遇到壞人……”聽到她們腳步聲,門扉慢慢打開,一個女子開門出來,笑微微地問:“回來了,哎喲,打了這麽大一頭狼?”


  小青渾身僵冷,目瞪口呆地看著麵前荊釵布裙卻難掩麗色的女子。“姐姐!”她猛地撲上去將還在溫言相敘地兩人分開,“姐姐,你還活著,我是小青。”


  女子澄澈的眼波在小青臉上看了又看,可小青卻並未看到她驚喜的目光,她隻是像看著一個陌生人一樣看著她。小青的心慢慢沉下去:她忘記我了,她竟然忘記我了。小青隻覺臉頰冰冷,伸手一摸全是冷冷的淚。可她的心卻象在熱油鍋上煎一樣。


  小青不死心,抓住她的手,“姐姐,我是小青,你不認得我了嗎?你說我們今生有緣,我們還在空花堂一直相伴,你記得嗎?我們還一起去找你的救命恩人,你記得嗎?……”女子的表情一直是茫然,小青的聲音也越說越低,直至相對無言。


  許是小青的表情太過慘痛,女子半晌才猶疑地說:“有些眼熟,我的記性後來就不好了,好多小時候的事都忘記了。”蘇巒在旁打圓場:“是的,她受過重傷,我發現她的時候她在雨裏泡著,回來發了好長時間的高燒,我們鎮的大夫說她不行了,都不肯給她治,可她後來還是好了,不過她對以前的事都糊裏糊塗了。她說她姓白,她是你姐姐嗎?”


  小青悲從中來,卻無法排遣,她想過各種可能性:白素真當日將內丹給了我,她又受了重傷,她可能傷重難愈,還可能是被擒,甚至可能是死了,我需要去救她,或者去報仇,或者上窮碧落下窮黃泉去找她的魂魄。可是我唯一沒想到的卻是我和她相遇,她卻已不記得我是誰了。這個世界上對我來說最重要的人,掌握我那麽多快樂、痛苦記憶的人竟然不記得我了。相對無言唯有我淚下千行。


  終於小青壓抑住情緒,苦中作樂地想,好吧,起碼她還活著。可是看著那張熟悉的臉對她作出完全陌生的表情,略有些害怕地躲在蘇巒的背後,真是讓人情何以堪呐!

  小青站起身盡量平靜地向他們掐頭去尾地講述了往事,她們是一對姐妹,卻被奸人所害家中落難,在被追兵追趕時失散。聽小青說了一些往事,白素真這才放下心來讓小青看病。


  診過脈後小青心下更沉,白素真當日強行剝離內丹本就受了重傷,隻能勉強保留人形,後來又受劍傷,這麽多年並未得到好好的醫治,如今隻能說勉強度日。如今小青手中的傷藥藥力強勁,隻怕白素真承受不起,隻得徐徐調養。


  小青在白素真與蘇巒的家住下了,小青冷眼旁觀,如今白素真完全已忘記往事,她隻是一個普通的賢惠快樂的女人,她如今最大的煩惱就是何時才能生下蘇巒的孩子,而蘇巒也是個顧家愛妻的好男人,這一次白素真的運氣真的比較好。


  慢慢地白素真的身體已經調養得差不多痊愈了,她已經完全是個健康的平凡女人,一天她悄悄問小青如果治好她能否生孩子,她甜蜜地笑著說蘇巒對她有恩有情,她要和他白頭偕老。


  蘇巒在屋外也滿麵期望地望著小青,小青心中忽一動,顫抖著手對蘇巒施出夢幻泡影,果然紛繁的人影漸漸消逝後,她見到了那個有幾分肖似姐姐的清麗的女子,褚辰的妻子姝蘭。小青目瞪口呆之餘忍不住哈哈大笑,這荒謬奇詭的命運啊!原來我們都是命運的棋子,在我們沾沾自喜以為掙脫了命運的枷鎖時,卻茫然未知地走上了它為我們安排的道路。


  小青念著:“掃除煩惱須無我,各有前因莫問人。”飄然而去,姐姐已走上命運為她安排的道路,而我卻不認命,我要向更強更強的路上走去,我要終有一天再也沒有任何人任何力量可以安排我的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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