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散也終須散
接下來的兩天，遠近聞訊的病人紛紛趕來，或多或少都捐了一些銀錢，白素真也盡力施治，有個別重病之人甚至悄悄用上了法力，自是很快手到病除，三日結束後，又有遠路而來的求醫者苦苦哀求，於是義診又順延了兩日，共募得白銀一十三萬六千八百三十五兩七銀二分。
至此義診可算圓滿結束，小青不由地放下心來，想來隻須將銀兩送至災區就功德圓滿了。可白素真卻麵有憂色，褚辰日日忙碌不休，府中人來人往，鴻雁傳書往來不斷，再難有一刻閑暇。白素真也時時進入書房密議，小青也去聽了一兩回，卻是上官來信斥問、鎮江官府急求救災銀兩，還有藥商、米商售賣貨物，幾位師爺幕僚日日忙得像陀螺一樣團團轉，堂堂知府書房竟如街肆般喧囂。
小青不由駭笑，頭大之餘再不踏足書房半步，無事就去找沈幫主、宋院長說笑，或去附近修行者處閑逛為回去作些準備。白素真晚間回房說些雜事，小青卻左耳進右耳出，並不當回事，隻一心盤算歸期。
褚辰和白素真日日商議，最終定下於半月後押運首批三萬兩糧食藥品前去災區，由漕幫押運，其餘物品需陸續采購，於兩月後全部去往災區。
小青想到這事也算完畢，於是心懷大暢，日日和朋友飲宴，大醉而歸。正要出發，卻聽說朝廷欽差也不日抵達，監督賑災事宜。褚辰雖盡力掩飾，但卻不由露出憂慮之情。但他還是笑吟吟地送別各人，各人想到留下也幫不了什麽忙，反會授人以把柄，便也都散去。
乘雲飛上藍天，遠離俗世紛擾，小青一時心懷大暢，不由地和白素真喋喋不休，說著日後種種安排：“要先去東海見見楚楚，再去看看打不死，還有別的朋友，然後我們就閉關一百年，不，三百年，好好參悟大道。”
白素真含笑聽著，過了一會兒欲言又止，小青心中覺得有些不妙，隱隱有了不太好的預感，可她不願深想，隻作不知。又急急從百寶囊中取出，從別的修行者處購得的奇物，向白素真不停地說著，將它們用在空花堂的何處。
白素真還是含著笑，聽了一會兒，又伸手撫上小青的手臂，示意停止。可小青還是不停地說啊說啊，最後白素真取出帕子，溫柔地為她擦拭，原來不知不覺間眼淚已流了滿臉。白素真苦笑道：“傻孩子，這又是何苦呢？”“不要，姐姐，你一說我就害怕。我真怕我們再也回不到空花堂了！”
許多年後，當小青在深海的無邊寂靜中反複回想當年的一點一滴，不由感歎當年一語成讖。在波光閃爍的深深淺淺的藍色中，空花堂搖曳成為一抹至純至美的碎影。
白素真微笑道：“小青，其實我們能相遇相聚，又相伴這麽長時間，已經是無上的福緣了，天下無不散的宴席，我們也該分開了。”小青用力搖頭不聽，可這些殘酷的話一句一句斬在她的心上，血肉橫飛痛不可擋。
卻聽白素真還在說：“你單純堅定，心無旁鶩，定可得證大道，而我曆練不成，心魔已生，諸多放不下，諸多遺憾，已經不可能再去空花堂中靜修了，隻能再入塵世。你自己回空花堂吧。”
“可是我不能離開你啊！”小青淚眼婆娑，用力抓住白素真的衣襟下擺。
白素真微笑道：“沒有誰是離不開誰的，你我相遇之前你也過得很快樂，而我不過恰好是你需要朋友，需要陪伴時，與你共度蛇生中一段美好時光，我何其有幸，得你視為師，為友，為親，可是親愛的妹妹，我們最終必定會分開，像樹上兩片樹葉，不論陽春和盛夏時如何耳鬢廝磨，相親相愛，可秋風一起還是會各自飄落。我們本是修行者，更應勘破生死離別，讓你的內心更加強大吧，總有一天當你回頭再看時，你會覺得之前捱不過的痛苦不過是一種曆練，過眼雲煙。”
小青呆呆聽著姐姐的話，一點一點用力思考話中的含義，可無盡的痛楚讓她最終放棄，大哭出來：“不要，為什麽要分離，我不喜歡，我要永遠和你在一起。”
白素真縱然含淚也失笑：“小青，你還是個孩子，可是有些事是勉強不得的，前段時間你為了和我在一起，過得多麽不開心，這些我都知道，而我心中對你又有多少愧疚，你卻不知道，如今為什麽不放過自己呢？”
小青無言以對，是啊，她雖身在塵世，可一直是心馳別處，心心念念想著回空花堂，可是一想到日後空花堂中隻得臨水照影，再沒有那個熟悉的笑臉，聽不到她溫柔的話語，就覺得心都在顫抖，她猛然撲進白素真懷裏。“姐姐不要離開我，沒有你我怎麽辦？”
白素真撫住她的頭發，目光悠遠，語聲清揚：“是啊，我們都怕寂寞，都希望能和愛的人近一點，再近一點，而愛人親人的離去，會讓我們的記憶和生命都不再完整，讓我們的後背永遠都感到冷，可是生命本就寂寞，蛇生如雪更寂寞。你太過重情，我不在身邊時，你要堅強！”最終還是分開了，白素真說她覺得塵世中事還有未盡之感，她要去鎮江再看一下救災事宜，再和舊日朋友告別之下。
小青則朝著空花堂踽踽獨行。隻覺天下雖大，前路一片茫然，隻影無處去，回思往日種種，皆如一夢，不由想起一句書上的話兒，口中喃喃念道：“來日大難，口燥唇幹，今天相樂，皆當喜歡。”
漫漫長路上隻能長歌當哭，亦狂亦顛，淚灑天際，“我不要分別，我不要堅強，我那麽喜歡姐姐，我要和姐姐永遠在一起。”長天漫漫，流雲悠悠，厚土寂寂，罡風千古，而小青卻隻能一個人漫漫走過。
小青心中無主，腳步無措，不一日來到空花堂，空花堂依然是靜水悠悠，閑花綻放，都是記憶中的美景，可小青卻怎麽也呆不下去了。這一刻她終於明白，原來自己日日期盼的回空花堂，不是對一個空空的地方，而是有姐姐相伴的那段恬靜純美的時光。原來不知不覺間她對姐姐的信賴已經那麽重了，而沒有了她，這裏也就不是她日日想念的家了。
想通了這一點，小青再呆不去，可是想起白素真那日的堅決，卻也不敢直接去找她。忽地想起了楚楚，當日她走得那樣狼狽，也不知如今怎麽樣了。便掉轉雲頭飛向東海，因為往日來得熟了，這一次也並未有人阻擋，隻是許多魚鱉蝦蟹的目光有些奇怪。
不一時就到了楚楚的住所，隻是這裏寂寂冷清，並未有歡樂的笑聲和急急迎出的腳步。小青正心中奇怪，卻見一尾頭有金星的鯉魚慢慢遊來，以前也見過，小青急忙搶上去問道：“金星，請問楚楚去哪裏了呢？”往日金星笑容可掬，今日卻隻冷冷一笑：“楚楚須為嫣紅往生祈禱，閉關不見外客，族長吩咐，姑娘且請改日。”
“那麽楚楚閉關多久呢？”
“一百年。”
“什麽？祈禱隻在於心，又何來閉關百年祈禱之說呢？”
“此乃族中事務，外人豈能指手劃腳。”
小青忍怒問道：“那她在何處閉關？”
金星懶懶答道：“海溝。”
小青掉頭就走，卻聽身後傳來：“不必費事了，海溝乃我東海重地，守衛森嚴，族長也是讓楚楚仔細想想，以後要帶眼識妖，以免誤交損友，害親害己。”
小青無奈地回頭看著金星，見金星還是冷冰冰的樣子，一時無趣。金星冷笑道：“既如此，我們不敢再留小青姑娘了，請回吧。”說著虎視眈眈地盯著小青，一副你不走我就盯著的架勢，小青知道今天是什麽也做不成，無奈之下隻能告辭了。
金星一直陪同將她出東海，道聲：“不送。”就回身斥罵入口處的侍衛：“以後加強守衛，楚楚不見外客，再有找上門的“朋友”，一律百年後再來。”
可若就此退回，小青卻也心有不甘，於是再趁夜回返，小青悄悄潛形到了楚楚的住處，這裏竟是人煙冷寂，簾幔空垂，隻餘幾個小丫鬟看守。
再想潛入海溝，可是真如金星所說守衛森嚴，守了幾天才遇到一個送飯的小妖，一看卻是熟人，竟是上次那口燦蓮花的小妖。小青悄悄跟至無人處，才擒住了他，誰知他一見小青，氣得眼睛都紅了：“你這妖人，又來害楚楚公主！”
小青柔聲探問：“我聽說楚楚在海溝受苦，才來救她的。你說說她怎麽樣了？”
小妖急得眼淚汪汪：“你、你瞎說，是楚楚公主自己愧疚，才在海溝內為嫣紅往生祈禱，你再胡來，又要惹大王發怒，讓楚楚公主受苦了。”
小青和他雞同鴨講了半天，終於明白事情原委。楚楚回宮時，因為帶著東海水族出去闖下大禍，不僅帶出去的嫣紅慘死，還驚動了天庭。楚楚的父王大怒，便重重責罰了她，而楚楚也因為內疚於心，自願在海溝之內呆足整整一百年。
小青托他明早給楚楚送飯時帶話：“你願意讓我把你救出來嗎？”然後威脅小妖一定要帶到這話，不然就再大鬧一場，那小妖很是關心楚楚，最後還是心不甘情不願去了。
小青又在楚楚住處等了一夜，見各處平靜無事，才到約好的地方，小妖從懷中取出楚楚束發的金環，很是驕傲地說：“楚楚公主說她行事冒失害死嫣紅，這回定要閉關百年，多謝你來探望，後會有期。”小青收下這枚金環，知道這是楚楚的心願，於是隻能無功而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