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汪洋中的一條河
場中已落了一個金紅衫子的少女,她雙手連揮,林公子二人像稻草人一般飛了出去,少女扶起鳩麵女,見鳩麵女已氣息奄奄,忙從懷中取出一粒丸藥喂入她口中,這才轉過身來。
眾人隻覺眼前一亮,見她長眉斜飛入鬢,雙目顧盼神飛,麵若桃花梨渦隱現,神情既天真又嬌媚,小青驚道:“是她。”林公子已被蔣涵英扶了起來,他雖氣憤卻不由驚豔:“你是誰?”待驚覺語聲太過柔和,涵英狠狠瞪了他一眼。
少女瞧在眼中微微一笑:“我是誰並不打緊,你為什麽打她?”林公子麵紅耳赤,掙了半天說道:“她……她跟蹤我,我們走到哪裏都遇到她。”少女笑道:“這倒奇了,大路朝天,各走一邊,遇到有什麽相幹,又焉知不是你們跟蹤她。”林公子口齒遠不如她伶俐,一時漲紅了臉說不出話來,那五短身材男子麵帶黠笑道:“這位姑娘說話真是有趣,這個女人我們跟蹤來作什麽,若是換了你嗎倒有可能,哈哈……”
少女嫩臉緋紅麵含怒色:“口齒輕薄,無行之人!”身影如飛掠到他身旁一記清脆的耳光聲後,她又已站在原地。那公子撫麵怒喝:“你這妖女,竟敢無禮!你知不知道我們鴻鵠四友是什麽人,來人啊!將這妖女和那個醜八怪都給我抓起來。”
幾個鎮江綠營兵丁湧了上來,少女麵如寒霜冷笑道:“原來有官府撐腰,怪不得如此囂張,我今天是不能容情了。”幾個兵丁隻覺眼前一花,已被打倒在地。少女站在兩個兵丁身上倩笑道:“這下你還有什麽本事?你們為什麽打她?”包公子挺身而出笑道:“這位姑娘好本事,其實也沒什麽大事,那鳩麵女看我們小林長得俊,當街糾纏於他,我們也是無奈才動手的。既然姑娘出麵了,我們也就放過她,大家交個朋友如何?”
少女聽他說得在理,轉頭看向鳩麵女,鳩麵女此時正悠悠醒轉,一聽這話急怒攻心,扯住少女衣袖道:“姑娘別聽他胡說,我哪有當街糾纏他,我不小心撞了他,他們就說我糾纏林公子,若不是姑娘今天我就沒命了。”涵英再也忍不住插口道:“你這醜八怪好不要臉,明明是你喜歡馭風故意撞他,這會子又不認了。真該打死你!”
少女看向鳩麵女柔聲道:“你是不是喜歡那個林馭風,你告訴我啊。”鳩麵女左半黑臉都羞成了紫色:“我,我……”見少女並無取笑之意,這才悄聲道:“我又哪配喜歡他,我隻是想看到他。”涵英發出勝利的笑聲,眾人也哄笑起來。
少女猛喝道:“這有什麽可笑的!”麵對林馭風正色說道:“她喜歡你有什麽不對嗎?你是不是覺得她長得醜陋就不配喜歡你呢,還是因為她身份微賤就不該有這樣的想法,可你錯了,容貌固是皮相,富貴又豈可永久。你可以不喜歡她,卻不可以踐踏她的真心,因此而傷害她。何況仗勢欺人當街毆打弱女,什麽鴻鵠四友,不過是四個鳥人罷了。”
涵英等哪裏受過這樣的辱罵,頓時變了顏色。少女笑道:“別以為我沒看出來,你又是什麽好東西了?”眾人隻覺眼前一花,待定睛一看不由大奇,隻見她手中轉著一頂帽子,涵英則滿麵驚怒,三千青絲披垂一肩,原來竟是個清秀的女子,圍觀眾人大驚。“你為何如此痛恨這個女孩子,難道不是為了你和這林公子有私情嗎?你這女人心狠手辣原也容你不得。” 涵英一甩頭發冷哼一聲:“算你說對了,你又能把我怎麽樣?”
少女返過身來看著鳩麵女,忽伸春蔥似的手指撫摸鳩麵女的醜惡之極的臉,輕笑道:“你怕不怕疼?”鳩麵女不知她此話何意,但仍輕輕搖頭。少女從懷中取出一隻白玉盒,甫一開盒一股淡淡的甜香氤氳而出,眾人隻覺頭腦一清,見盒中盛了淺淺半盒緋紅色的膏子,少女以指尖沾了輕塗在鳩麵女的左臉上,輕笑道:“這是海棠膏,我得之不易,不想你倒是個有緣的人。”
少女又從懷中取出一片金紅色的薄片,非金非木,非玉非石,卻光潤無比,笑道:“忍住,我要刮了。”她就在鳩麵女的半臉上用力刮了下去,鳩麵女渾身顫抖,連唇都咬出血來,卻未哼出半聲,隻見鳩麵女的黑色斑痕竟隨著刮片聚到一處,在麵頰處腫成一個顫動欲流的黑色瘤子,分外嚇人。少女環顧四方取來街旁飯鋪桌上的筷筒,用薄片的尖利之處一刺黑瘤,圍觀之人發出驚呼不由倒退幾步,卻見少女飛快轉動筷筒,迸濺出的汁液盡入筒中。
再看鳩麵女的麵龐除了略微紅腫,那黑瘤竟已盡去,原來竟容貌清麗頗有幾分姿色。少女微笑道:“請把這筷筒深埋於地,以免流毒人間。”取出鏡子讓鳩麵女照,鳩麵女慢慢攬鏡自照,驚喜不已忙跪下叩拜:“恩公,請問您名諱,我回去必鑄您的牌位,晨昏叩首早晚上香。”少女攙起她微笑道:“那倒不必,你就叫我楚楚吧。”
眾人見她舉手之間治好鳩麵女,俱稱頌不已。忽聽楚楚喝道:“你們別走。”原來鴻鵠四友見勢不妙,想趁亂悄悄溜走,卻被楚楚發現,人群頓時靜了下來,想看她如何發落他們,隻聽楚楚笑道:“你們怎麽走了呢,我還有一樣禮物給你們呢?”又取出白玉盒子,揚手之間已在四人眉心點了一點紅跡子,圍觀眾人以為她巴結權勢,不由噓聲一片。卻見那四人麵現痛苦恐懼之色,楚楚緩緩道:“海棠膏可勘破虛妄,直指人心,此時你們之所見,不過是你們心中恐懼之所現。”隻見包公子四腳著地,白眼望天,渾身發抖。涵英則縮成一團狂呼:“不要走,不要離開我。”林馭風哈哈大笑,滿場狂奔。五短身材的公子拳打腳踢,狀若瘋虎。
眼前忽白影閃動,四人都站定不動,泥雕木塑一般。定睛看時卻是法海站在場中,合什緩緩道:“姑娘又何必如此,勘破虛妄那他們還有何活下去的信心與勇氣,這塵世種種虛名磨折已讓他們付出那麽許多,失去這些他們還剩什麽?”楚楚冷笑道:“這些人本已失去人性不能算人,不過是些虛名關係的承載,破了這些正好幹淨。你既有法力為何不救那個可憐的女孩子,莫非你也是官府的走狗。”法海麵現慚色又嗔道:“我,唉……你既是修行中人,當知人間與我們各有其道,你豈可擅自破壞,混為一談。”
楚楚冷哼一聲:“什麽是人間的道,窮者自守本分而動輒得咎,貴者倚勢欺人為所欲為,什麽是你的道,甘為鷹犬,見死不救。依我說那個女孩子的愛沒有錯,反倒是那個什麽林公子配不上享有這份愛。我路見不平也沒有錯,如果你說這不是道,那麽就是道錯了,我就要改變它。”
法海終於怒喝:“小小丫頭,滿口胡言。我倒要看看你有多大道行,敢說此大話。”手一揮一道金光射上天際,巨大的缽盂正朝楚楚罩了下來,楚楚伸手指天,一道細細的紅光向上抵住,楚楚笑道:“這就是你的本事了,哼,也不過如此!”法海怒道:“無知小妖,寂寂空空,涅磐重生。”隻見他眉間現一紅色豎紋,目出雙瞳,白衣無風自動。
小青忽聽身邊的白素真驚呼:“不好!”小青眼一花,響聲震耳欲聾,那巨大的缽盂已深深砸落於地,楚楚已不見影蹤。
小青心中一涼,忽聽法海眼望半空怒喝道:“白素真,要你多事!”小青又驚又喜抬頭看去,見白素真扶著楚楚正站在半空中,罡風獵獵吹得她們宛如搖搖欲墮的嬌花,方露花蕊已遭風摧。
白素真卻氣定神閑地說:“法海禪師,我覺得楚楚所作所為並沒有錯,我為自己的袖手旁觀而感到慚愧,如果人間的道真是如此不平,你又何必虛言矯飾,你我是修行中人,難道我們的修行就隻為獨善自身,而遑論天下萬民的疾苦。那天地存你我又所為何來?”
法海麵色忽陰忽睛,顯是內心掙紮不已,他忽地抱頭蹲下喝道:“不要再說了!”他猛然站起說道:“除惡即是為善!這個楚楚濫用法術傷人,我今天必要懲治她。白素真你交出她來,此事與你無幹!”
小青見他神情呆滯又癲狂,忙騰身跳到空中站到姐姐身旁,白素真微微蹙眉:“法海,楚楚並沒有錯,我既插手也不能就此退出。”法海冷笑一聲:“是嗎?你最好好回去好想想,等你想通了就到金山寺用楚楚換回許仙!”他大袖一拂轉身而去,小青目瞪口呆地看著這一切:這是我認識的法海嗎,他是不是瘋了。
小青忽覺有人在牽她的衣袖,小青低頭一看竟是楚楚,她烏溜溜的大眼睛看著自己,調皮地笑道:“我可算找到你了。”原來她剛才已醒來,小青一怔忍不住笑了出來,忙接過她來,白素真一怔說道:“你們認識嗎?”
楚楚轉頭看著姐姐輕輕歎息一聲:“你就是白姐姐吧!果然非凡俗可比,怪不得小青無論如何都要跟著你呢!” 白素真微微有些靦腆:“你是小青的朋友嗎?”“是啊,我們從小一起在西湖中修行,情如姐妹無話不談,上次她回去我正好不在,聽別的朋友說小青回來過,說她跟著一位好了不起的姐姐,我好奇心起才想過來看看,果然是人品風流,磊落俠義,真是了不起。”
白素真縱滿腹愁雲也被逗得笑了出來:“我哪有那麽好,倒是你一片赤子之心,人所不及。你是……”小青忙說:“她是鯉魚精,還是一隻海裏的河魚呢?”
白素真好奇心起:“海裏的河魚?”楚楚笑道:“我的家在東海的一條河裏。就是海中有一泉眼,泉中湧出淡水形成一條河,這條河好大啊,可是我卻不能進到比河更大的大海!”姐姐驚歎道:“還有這樣的事!那你又怎麽會到西湖之中?”楚楚抿著唇說:“我想看看外麵的世界,就逆流而上到了長江,直到了唐古拉雪山,後來實在凍得不行了,就又向下遊遊蕩,後來愛上江南的景色和氣候,就在西湖住了下來。”
白素真越發驚奇:“啊,你真是厲害!怪不得這樣勇敢,這麽可愛,真是這滔滔濁世的一條清流啊!”楚楚笑道:“我哪有那麽好,是姐姐說得好,我知道了,原來小青跟著你,就為你的這一張蜜嘴啊!”小青郝然伸手打了她一下,白素真也笑道:“這張小油嘴,真真是誰都吃不消。”小青笑笑看著這一切,隻覺平安喜樂,前途無論有何坎坷,隻要大家在一起又怕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