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掌握回憶的人
夜又降臨了，小青望著月影一寸寸踱過窗欞，心急如焚，她再也吸收不了月光之靈氣，不能和姐姐聯係，姐姐不知如何著急，忽然一串串可怕的念頭進入心中，姐姐會不會以為她想離開，根本不會著急尋找她。也許姐姐正和許仙閑話家常，根本沒發現她不在。
小青越來越焦躁，如果真是那樣，她還不如死了呢。她不停在心裏糾結，不會，姐姐不會的，可萬一……，更或者她再也見不到姐姐了，小青不敢再想。褚辰閉著眼睛淡淡地微笑，喃喃地念著：“姝蘭，姝蘭……”想必又造好夢，見到了他的妻子姝蘭。
忽然房門無風自開，一道白影倏地掠入房中，小青疑是眼花定睛一看，不由大吃一驚，眼前竟是滿麵怒容的法海。他伸指一劃鎖落籠門開啟，一隻手如天羅地網般向她抓來，她眼睜睜地看著無處可躲。
法海把化作青鳥的小青舉到眼前，小青見到法海一向清明的眼眸竟也有了憤怒的波瀾：“我以為封印了你的內丹，你就無法作怪，孰料你還是有本事迷惑褚辰，幸好老仆告訴我。妖怪，今天我要讓你身滅魂消。”
小青隻覺他的手越收越緊，她的眼睛已睜不開，沉入黑暗之前前塵往事倏地閃過，她恍然明悟，法海無邊，無相無形，果然又遇到了。小青深切感到荒謬無聊和深深的無力感，為什麽又遇到了，為什麽不是要救她就是要殺她。
小青在心下發狠：無相、一心、法海，不管你叫什麽，小青今日把命還給你，再也不欠你什麽了。寧願歸於寂滅，也不願來生再這樣糾纏不休。
忽地身周的壓迫消失，小青的身體劃過清新寒冷的空氣落在地上，忙睜開眼，法海頹然坐入椅中：“你在說什麽？一心、小青，你究竟是誰？”小青見法海驚詫莫名神思不屬，忽起逃生的狂喜之情，她快速振翼朝門直飛去，銀色的月光越來越近。
隻聽背後一聲冷哼，她又落入一隻溫暖的手中。“還想跑？”這一連串的聲音似乎驚動了床上褚辰，他停止了夢囈正要翻身。
法海似不願與他照麵倏地帶我離開。這驚人的高速令小青目眩神馳，涼涼的夜風吹亂她的羽毛，看著屋脊在下方飛快後退，久違的熟悉感湧上心頭。
不覺已到了聚緣寺東廂一間房中，法海燃亮燈將小青往地下一摔，小青一驚之下卻未受傷，原來法海已解除了她的封印，她已回複人身，看著身上的青色衫裙，真是喜出望外。
法海隻默不作聲地打量著她，小青心中有氣也不作聲環顧四周，房中的陳設異常簡樸，一床一蒲團而已，壁上掛著的一幅僧侶遇仙畫像如在召喚她。
小青情不自禁地走過去，這幅畫筆觸簡單卻神韻完全，那青年僧人雙手合什，望著水中冉冉升起的一青衣女子，那女子如出水芙蓉一般，長發披垂嫋娜如仙瀟灑飛揚。小青越看越覺得熟悉：“咦，是我！”再看那青年僧人正目不轉睛地看著女子，那樣歡喜憂傷迷惘地看著。
“一心！”“對，這是我師祖一心禪師的畫像，你怎會認識他？”“別忘了我是妖怪，妖怪總活得長些，一不小心就認識了。”法海的牙齒咯吱作響，小青聽得牙酸知他動了真火忙說：“我還是在他年輕時見過他兩麵，不過……”法海清秀的眉淩厲地揚起，擺明不相信她的話，“真的，我隻見過他兩麵。”
“兩麵，兩麵？師祖會在圓寂時仍念著小青，他又怎會畫下這幅畫？”小青抬頭細看畫像，見右下角有四句偈子，就算在夢中都可背出：有情即苦，有心難樂，紫陌紅塵，坎坷實多。“師祖晚年已參曉天地造化，禪心如水，卻畫下這樣一幅畫，你看他的眼睛，你能相信這是看隻見過兩麵的人的眼神嗎？”
小青怔怔望著滿麵脹紅的法海：“你很崇拜一心嗎？”法海麵上生光：“師祖是我佛門不世出的高僧，他三十歲時已被公推為我禪宗之主，他佛法精湛，靈台空明，萬物不縈，且正直公允，處事得體，不拘小節。”
小青怔怔聽著，這是我認識的一心嗎？她輕輕地說：“他是你的前世。”“什麽？”“你本是紫竹林無相菩提薩，一個覺悟有情之佛。因泄露天機需曆劫三世，他是你的前世。”“你又如何得知？”
小青施出夢幻泡影，紫竹林中清溪岩上一白衣佛正趺坐講法，身周有飛天仙女散播鮮花，護法真神捧定七寶，祥光瑞氣縈繞天際，一小小青蛇伏於岩下草中似聽非聽，似睡非睡，一護法神手中的琉璃佛珠落於地上，正落在青蛇麵前，護法神尋珠見蛇以霹靂閃將蛇擊傷，白衣佛阻止不及知青蛇無辜，遂救而告之天機，於是滅身入世，還有那個悲憫世人，卻有些不辨善惡莽撞糊塗的小和尚。
法海目不轉睛，小青也怔怔看著這久遠的回憶，是這樣的嗎？已這麽久了嗎？她似乎仍是那個不知世事慵懶孤單的小小青蛇，可是現在她的心中已有了太多傷痕，如果當日就這樣死了，會不會更幸福些。不，如果沒有姐姐，她固然沒有痛苦，也不會知道什麽是幸福。
半響法海回過神來：“原來是這樣。想必一心祖師也已洞悉了這一切因果，才會畫下你這肇端者。原來如此，阿彌陀佛。”小青揚了揚眉，無相圓慧通達，一心心無定見，怎麽會有這樣拘泥固執的法海，“你不像他，無相和一心。”
法海略帶靦腆：“是，別人都說我是小善空，善空是我的師父，他老人家嚴肅正直，以弘揚佛法掃清妖氛為己任，他一生除妖一千四百餘隻，至今仍有遺愛，當地人稱之為善空活佛，他曾言為使人間平安他寧入地獄。”
小青翻了翻白眼：“那他想必如願。”“你說什麽？”“他不分青紅皂白濫殺無辜壞人修行，又怎會不入地獄？”法海拂袖而起：“不許誣蔑我師尊，看在我們有宿世前緣，你走吧，好自為之，日後徜若犯在我手，休怪我不念前情。”
小青也站起頭也不回揚長而去，離保安堂越近她的心越忐忑不安，一進門許仙急急迎上：“小青，你可回來了，你沒事吧，你見到你姐姐了嗎？”“姐姐到哪裏去了？”“那天我們回頭找你，你卻不見了她急壞了，我說你也許回來了，她卻說你肯定出事了。那天說收到你的信，你回老家去了，她這不也趕去了，你沒見她嗎？”
小青的心漾起了許多歡喜的泡泡，原來姐姐還是愛我的，她並不曾因有許仙而不愛我，她對許仙綻放了一個最燦爛的笑臉：“好了，我知道她在哪裏，我去找她。”急急衝出門去，也不管身後許仙愣愣發呆，淚從眼中肆意流下，朦朧中路人都懷疑地看她，她也不管，原來，原來姐姐還愛我……
小青急忙趕回到空花堂，忽然一雙溫暖的手環住她，小青看到白素真那絕麗的臉和焦急的眼睛，不由反手抱住她大哭起來，白素真有些驚慌：“小青，小青，你怎麽了？發生什麽事了？別哭……”她上下檢查了小青一下，見她毫發無傷，也就釋然了。
小青忙問道：“姐姐，你怎麽回這裏了。”白素真微嗔道：“還不是你，我剛燒完香再找你卻怎麽也找不到了，想和你聯係卻怎麽也聯係不上，我就知道你出事了。相公不知情我也隻能告訴他你回老家了。我在寺院裏找了幾天，卻隻能查出你最後消失在那裏，其它都毫無頭緒。我想著你也許會回這裏來，也打算回這裏再卜一卦，看能不能找到你的下落，忽然就看到你來了。”
小青向白素真講述了這兩天來所發生的事，當白素真聽到法海把她變為一隻青鳥，兩度欲取我性命時，白素真緊緊抱住了她：“這個和尚真真可惡。”聽到他和她曾有宿世前緣，恩怨糾纏時，白素真就不再言語，若有所思。
小青又說起變為青鳥時褚辰的種種表現，褚辰的迂讓她開懷大笑，而他的癡又令白素真為他流下同情的眼淚，她有孕後似乎變得多愁善感了，對不幸的人充滿了悲憫。
白素真忽然說：“小青，我不知道你被封印之後如何還能幫褚辰，但我想他夫妻二人既然感情如此之深，或許姝蘭的魂魄並未離去。”“什麽？”小青一驚跳起，“姐姐，你有辦法讓他們夫妻見麵嗎？”她沉吟之後說：“我想去試試。也許可以幫到他。”
看著這樣的白素真小青心中有無比的驕傲，在白素真的懷中小青的心逐漸寧定了下來，幾日內的驚恐疲倦之後她終於回到姐姐身邊，不知不覺間她的眼淚已經盈滿了眼眶。白素真說著說著終於發現小青又要哭了，忙問道：“怎麽了，不舒服嗎？”她含淚微笑搖頭：“沒有，姐姐，我隻是看到你太高興了。” 白素真放下心來輕輕拍小青的肩：“我們回家吧。”這一刻小青覺得自己是最幸福的人，她望著這個掌握她回憶的人，回家真好，姐姐也愛我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