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六十四回 李代桃僵
今年的流放路與去年也有所變化,也是曲家之人命不好,這條路比往年更加凶險了幾分,杜衡拎著長劍,在光幕上輕輕一劃,一道青色微芒便在地圖上曲折蜿蜒,不斷延伸,將青州與雍州連接起來,其間閃爍著數枚猩紅印記,皆落在了流放路上幾處最凶險的死地上。
落葵端著茶盞,淺淺啜了一口,指尖點著一座高聳入雲的山脈,上頭紅芒閃動,她沉凝片刻道:“曲蓮剛剛執掌了曲家,根基尚淺,正是安撫死士,拉攏人心的時候,卻跟著走一趟流放之路,必定是另有打算,這盤門山寨雖說隻是一股草寇,但背後卻有問劍書院暗中支持,若曲蓮趁著這個功夫,把押送流放隊伍的官兵當做大禮,送給此山寨,趁機拉攏,就不妙了。”
蘇子提溜著酒壺,已然喝得有些微醺,點頭點的搖頭晃腦:“可不是麽,問劍書院自詡是正陽道裏的一股清流,卻暗地裏扶持盤門山寨幹些攔路打劫的勾當,凡是路過盤門山脈的商隊鏢隊,沒有不被他們搶的精光的,就連山下村鎮裏的百姓,也是飽受其害,豫州多次出兵剿滅,都铩羽而歸。”他打了個酒隔兒,豪氣雲天的擺了擺手:“幹脆咱們都把那寨子端了,也算為民除害了。”
暮色四合裏,庭前的梧桐樹投下巨大的暗影,綽約斜入屋內,映照在幾個人臉上,透著隱隱約約的陰霾。
落葵輕輕晃了晃杯盞,端著一臉寒測測的笑意,搖頭道:“端了盤門山寨,就算跟問劍書院結下了梁子,哪有把屎盆子往自己身上扣的,這不是傻麽,前些日子,盤門山寨劫了天工物坊的八方神劍,要獻給問劍書院的掌門,杜衡,你傳信給茯神,派幾個兼修了妖族功法的弟子,去把盤門山寨端了,奪了八方神劍。”
杜衡有些不明就裏,揚眸疑惑道:“妖族功法,主子是要把此事栽到妖族身上嗎,妖族跟問劍書院,八竿子打不著啊,就算栽到他們身上,也沒人信啊。”
不待落葵說話,蘇子便又灌了一口酒,掠了杜衡一眼,嗤的輕笑:“榆木腦袋,你以為栽贓陷害這麽簡單呢,吩咐弟子們,穿著聖魔宗的衣裳,戴著茯血派的腰牌,使著妖族的功法,去端盤門山寨,最後再把八方神劍送去萬毒宗豫州分壇。”
這彎彎繞繞的,足足拐了十八個轉折彎,但正合落葵的心思,她深深望了蘇子一眼,連連點頭笑道:“杜衡,知道甚麽叫拐彎抹角的栽贓陷害了麽。”
杜衡撲哧一聲,擊掌輕笑:“主子,你與大公子是五十步和百步,誰都別笑誰,不過,栽給萬毒宗也好,免得讓斑蝥覺得天底下隻有他最聰明,旁人都是傻子。”
說說笑笑了幾句,落葵眸光閃動,神情凝重的在地圖上巡弋的一圈兒,指著一處峽穀沉聲道:“陰魂江和琉璃山脈倒沒甚麽要緊之處,都隻是苦寒險峻了些,可七絕淵裏的毒物,卻有助於曲蓮修煉毒功,她得到了曲天雄手中的修煉之法,此行必定不會放過這個良機,她大可以先葬送了官兵,拉攏盤門山寨,再用曲家滿門做餌,誘出七絕淵裏的毒物,助自己修為大進,當然,她也定會奪了曲天雄的修為,若果真如此,隻怕後患無窮。”
蘇子聞言,亦是心下一沉,輕輕撂下酒壺,抬手在七絕淵處處畫了個圈兒,指節輕輕磕了磕,思忖低語:“他們一行人枷鎖鐐銬,風餐露宿的,腳程定然快不了,這樣,我先把元參和菘藍送到南祁國,然後再搶先趕到七絕淵,那裏的毒物太多了,殺是殺不絕的,隻能是布個陣法,拘了淵裏那些厲害的毒物,叫她無功而返罷了。”
“也好。”落葵轉眸望向杜衡,叮嚀道:“這幾日,看好菘藍,叫她別亂跑,等風聲過去後,就送他們離開。”
杜衡搖頭一歎:“看好菘藍姑娘有何用,雲公子才是那個禍頭子。”
是啊,這話倒是不錯,落葵咬著牙根兒歎了口氣,雲良薑這個禍頭子膽大包天,竟帶了菘藍去牢裏私會曲元參,又學著蘇子偷換菘藍的法子,偷換了曲元參出來,誰料學的不像,偷換曲元參之事被霖王察覺到了,當時情形緊急,蘇子隻好又先將曲元參送回廷尉府監牢,叫霖王在列侯府和廷尉府撲了個空,這才打消了他的疑慮,才保住了這些人的性命。
落葵恨得牙根兒直癢,重重捶了下桌案,怒其不爭的歎了口氣:“他可不是個禍頭子麽,幸而霖王隻是發覺了他偷換了曲元參,若是察覺到菘藍還活著,那才是塌天大禍,不知有多少人要連累喪命。”
蘇子屈指輕叩桌案,搖頭晃腦的戲謔一笑:“這便是膽大能闖禍,人蠢能上天。”
青州城安穩了許多年,罕有大事發生,雖說曲家滿門流放是件慘事,可再慘也與己無關,反倒勾起了許多人看熱鬧的興致,紛紛不嫌晦氣的圍在曲家外頭圍觀,可看了幾日,一直到曲家被抄沒的甚麽都沒剩下,沒有便宜可撿之後,才三三兩兩的散去。
曲家流放數日後,此事漸漸平息,街頭巷尾鮮少有人再議論紛紛,而曲家那處宅子人去樓空,也隨之荒廢下來。
黃昏時分,大片大片的殘陽溶金般流淌,在半邊天際濃烈綻放,潑灑開碎迷壯觀的流金波濤。
青州城西城門外,除了熙熙攘攘的官道外,還有一條冷寂少人的黃土小道蜿蜒向遠處。
黃土小道旁,三三兩兩的山民打扮之人,在道邊兒擺了攤子,賣些山貨野味,可生意卻不怎麽樣。
而山民身後的不遠處,佇立個破敗土地廟,四處漏風,坍塌了的半邊圍牆,昭示著此地早已荒廢。
蘇子口銜一根狗尾巴草,坐在土地廟高高的屋簷上,眸光警惕,麵無表情的瞧著四圍一切。
雲良薑在院中站定,手上拎著個沉甸甸的包袱,依依不舍道:“元參,菘藍,此去山高路遠,你們千萬當心。”
曲元參一身尋常山民打扮,灰頭土臉,毫不引人注意,拍了拍他的肩頭,故作輕鬆:“放心罷,待我們在南祁國安頓下來,就邀你去長住。”
雲良薑不斷的往曲元參手中塞各色物件,一邊塞一邊不放心的叮囑:“有蘇子一路照應,應當不會有甚麽危險,但是菘藍是個弱女子,路上可要寧緩勿急的。”
見雲良薑絮絮叨叨沒完沒了,曲元參心事重重的笑了起來,拍了拍他的肩頭:“好了好了,你放心不下我們,我還不放心你呢,你偷換我出獄被霖王發覺,引了陛下把我堵在了列侯府裏,幸而,”他欲言又止,終是沒有說下去。
“不敢了,再也不敢了,太嚇人了,我爹罵我是草寇盜匪的兄弟情,沒有家國大義,隻會給家裏惹禍招災。”雲良薑知道曲元參心裏的坎兒過不去,便也沒有多說甚麽,隻是後怕不已,想起當日的父親暴跳如雷的那張臉,就心驚肉跳的腿肚子直打轉。
曲元參抬頭看了一眼屋簷上垂下來的蒼青色一角,他感慨萬千,曲家滿門是此人害的,可自己的命,卻偏偏是此人救下的,讓他連恨,都無人可恨,無處可恨,掙紮了半晌,他終於坦然道:“霖王搜府那日,幸而蘇子趕來解了圍,與列侯爺一同演了場戲騙過霖王,又在流放當日,派了手下之人替換我出來,隻是,重兵押送之下,不知那人能不能逃得出來。”
因是失而複得,菘藍始終緊緊握著曲元參的手,一刻都不肯鬆開,輕聲勸慰道:“元參,放心罷,流放途中或死或傷或掉隊的不在少數,大公子手下的人,總會找到機會逃走的。”
“我的人都機靈著呢,可沒有良薑那麽蠢。”屋簷上驀然傳來蘇子的聲音,他咬著狗尾巴草,疏朗戲謔一笑。
雲良薑聽得此話,連連撇嘴,卻又無言反駁,他可不就是蠢麽,蠢到惹了這麽大的禍,還要旁人來給擦屁股。
曲元參微微一怔,想到曲蓮,不禁哀傷道:“經此一劫,曲家能活下來的,少之又少了,不過萬幸的是,曲蓮因為外嫁,沒有受到牽連,可她人卻沒了下落,良薑,你好歹找到她,幫我照應一下她與京墨的日子。”
“放心罷,一切有我呢。”雲良薑掂了掂手裏的包袱,塞到曲元參懷裏:“這些銀子你收好,窮家富路。”
曲元參陡然想起些甚麽,瞟了雲良薑一眼,似笑非笑道:“當日雖說隻是做戲罷,可人家靈仙姑娘的清白名聲已經壞在了你的手裏,你可要給人家姑娘一個名分,千萬莫要辜負了。”
雲良薑的笑中隱含輕愁,蘇靈仙從紅霞嶺一直跟到了青州城,情意自然是有的,可直到如今,他也隻是知道她是南祁國蘇家的姑娘,是蘇子的小堂妹,至於旁的,卻是半死口風都探不出來,他心裏不禁犯了嘀咕,還是強顏歡笑道:“放心放心,遲早讓你喝上我們的喜酒。”
眼看著暮色飛卷,蘇子翻身跳下屋簷,衝著三人沉聲道:“好了,啟程罷,來日方長,留著性命在,總會再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