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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七回 一個包子值千金

  江蘺狠狠咽了口唾沫,摸了摸腰間僅剩的十個銅板兒,驀然從行進中的車上跳下來,身後傳來君葳蕤一聲驚呼。


  積雪在腳下又軟又綿,發出咯吱咯吱的輕響,陽光落在雪上,那雪有絲絲縷縷融化的跡象,一路風霜奔波,江蘺腳上的那一雙黑緞麵厚底靴子早破爛不堪,雪水浸濕了靴麵,將裏裏外外泡了個濕透。


  江蘺倒是沒有在意這些,即便在意,他那僅剩的十個銅板兒,也不夠買一雙新的靴子,他按了按饑腸轆轆的肚子,徑直衝熱騰騰的包子鋪走過去,買了兩個薄皮春繭包子。


  此時,車隊已然走遠,江蘺踩著碎冰,身形極快的追了上去,翻身上車後,手上的包子仍冒著熱氣。


  他將包子放在落葵鼻下,晃了晃,含笑道:“誒,熱乎的,起來吃一點。”


  落葵微微睜開眼,隻看了一眼,便搖了搖頭,幾乎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


  君葳蕤輕聲道:“水姑娘累得不輕,怕是吃不下的,李公子,我正好餓了,給我一個罷。”


  江蘺怔了怔,還是遲疑著將手中的包子遞給君葳蕤,眸底漾出肉疼之色,旋即將僅剩的一隻包子,掰下指甲蓋大小的一塊,心疼道:“吃一點罷,不然還沒找到黃芩,你就先餓死了。”


  落葵微闔雙眸,身上輕飄飄的全無力氣,她心知若這般不吃不喝,再加上往後的疾馳顛簸,隻怕是活不到見著黃芩了,遂輕輕點了下頭,伸出手去。


  江蘺卻避開了她的手,一點點掰下包子,塞入落葵口中,就這般輕聲哄著,吃一口包子,飲一口熱水,她最終吞下大半個包子。見她實在不願再多吃一口了,他才將剩餘的一口包子塞進口中,拍了拍手,笑道:“這包子真香。”


  落葵瞧著他欣喜的神情,驀然就紅了眼圈兒,在心底唏噓不已,這一路上的風刀霜劍,硬生生將個世家公子逼成了如此落魄模樣。


  江蘺瞧出了落葵眼圈兒微紅,忙拉住她的手,嬉笑了一句:“瞧你,不就是口包子麽,等我拿了銀子,想吃甚麽都有。”


  落葵微微點了下頭,唇邊微動,發出極輕微的聲音,那聲音唯有江蘺聽得見,那唇語也唯有他能看得懂,她道:“江蘺,他日,若你我不得不為敵,我,與蘇淩泉,見你即退,絕不相逼。”


  漸漸明亮的陽光斜入車內,漾起一線一線細若遊絲的輕塵,迷離的就像光陰飛逝,世事流轉。


  江蘺的心中像是斷了一根弦兒,隻覺耳畔嗡鳴一聲,這些日子的朝夕相處,生死與共,他竟全然忘了自己與落葵身份間的雲泥之別,敵對是遲早之事,心中竟生出不該有的妄念,如此也好,早早的將這妄念扼殺,他默默點了下頭,用同樣的唇語回道:“都依你。”


  君葳蕤拿著包子的手微微顫抖,她雖沒有聽到二人在說些甚麽,但顯然二人間的默契是她所不能及的,她拿著那包子,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尷尬的直想將此物扔出窗外。


  直到那包子沒了熱氣,冰涼的無法下咽,她才回過神來,反手遞給了江蘺,聲音平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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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卻又像是在賭氣:“你吃罷。”


  江蘺微怔,原想問一句為何,但想了想,此話問出來也是自找沒趣,便隻接過包子,飛快的吃了個幹淨。


  君葳蕤撇過頭去,翹著手掀開車簾一角,眸光倔強的望向車外,嗬出的熱氣打著旋兒飛出窗外,在外頭凝成淡淡的白霜,久久不散,就像她的心,雖有些冷,但卻從不肯輕易服輸。


  揚州城中有四橫八縱十二條主街,四橫乃是東西走向的四條寬闊街巷,可容四輛三駟馬車並行,街麵上商鋪林立,而八縱則是南北走向的八條街巷,比四橫略窄,俱是民居,門前的石獅子一個比一個巍峨闊氣。


  這十二條主街排列嚴整如同棋盤,而愈靠近城區正中,達官顯貴愈多,至於其餘陋巷小街和漕運水渠則密密麻麻,如同蛛網,與這十二條主街一同勾勒出了揚州城的繁華與慘淡。


  君府雖也是揚州城中赫赫有名的大戶人家,曆代行醫問藥積德行善,在江湖上也廣有賢名,但到底是出身商賈,宅子便隻能屈居於八縱其二的二聖街上,緊鄰城區達官顯貴雲集的一心街,但占據了二聖街上最好最大的一塊地皮。


  冬日裏的君府外院格外疏朗,高大挺拔的梧桐雖是枝葉幹枯,無一絲綠意,但臨水的幾株蒼勁老梅花意正盛,深褐色的枝幹詭譎盤旋,素白的花盞綴在上頭,似點點瑩白飛雪,寒風穿過枝丫,冷冽的幽香迎風不絕。


  這外院裏,最顯眼的去處便是岐黃堂,此堂極為寬敞,位於外院正中,開有十二麵軒窗,窗上糊的並非是尋常的窗紙,而是鑲嵌著帶有冰淩紋的琉璃,不僅隔音擋寒,絲毫風都漏不到廳內,也十分經久耐用,陽光照在上頭,更是如同寒冰一般晶瑩剔透,折射出燦爛的光芒。


  此刻,岐黃堂的十二扇軒窗盡數緊閉,藥王畫像下擺了海棠木翹頭香案,其上擱著一座錯金蓮瓣香爐,燃著安神寧氣的藥王香,輕煙嫋嫋,在藥王畫像四圍流轉,散開。


  君遷子換了一身兒常服,坐於香案旁的檀木鏨福壽紋圈椅中,下首擺了兩溜雕花紫檀木直背交椅,有丫鬟引著江蘺與落葵落座,並識趣的在落葵後腰塞了個淺紫色的雲紋靠枕,至於君葳蕤,則依著規矩早早回了內院閨房。


  丫鬟們給二人斟了茶,上了瓜果點心,便躬身告退,進出皆靜悄悄的,無一絲聲響。


  唯獨幾個炭盆裏的炭火燒的通紅,時而火星迸裂,發出劈啪之聲,將空落落的廳堂熏得暖意融融。


  君遷子端著剝胎白瓷蓋碗,飲了盞茶,沉凝道:“如今已經到了揚州城了,不知李公子與水姑娘是如何打算的。”


  江蘺瞧了一眼窩在椅中,神情懨懨,昏昏欲睡的落葵,垂首輕輕吹拂杯盞中青翠的葉片,想也不想的輕聲道:“她眼下這情形並不好,我們打算直接動身去丹霞花林找聖手黃芩。”他放下杯盞,衝著君遷子拱了拱手,歉疚道:“就不多叨擾君老爺了,至於與君姑娘之約,待我二人傷愈歸來,必定履約。”


  君遷子擺了擺手,不以為意的笑道:“小女戲言,李公子不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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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真,倒是丹霞花林在揚州城外往南六百裏處,水姑娘如今傷情嚴重,怕是騎不得馬了,老夫給二位備上輛馬車,再遣一名路熟的經年老車夫,送二位過去罷。”


  江蘺大喜,忙再度行禮道謝:“如此,就多謝君老爺了。”


  君遷子益發笑的開懷,連連擺手道:“李公子不必如此客氣,你與我君府有救命再造之恩,老夫這點舉手之勞,不足掛齒。”


  他揮了揮手,便有幾名丫鬟捧著黑漆團花托盤上前。


  君遷子指著托盤,一一道來:“老夫看二位的衣裳皆已破舊,便著人尋了幾件禦寒衣服,如今時氣不好,天寒地凍的,若著了涼可是不妙,老夫也給二位備了些常用之藥,以備不時之需,此去丹霞花林,腳程再快,也要耽擱兩三日,老夫給二位備下了些銀兩,常言道窮家富路,不可大意。”


  不待江蘺推辭,君遷子便續道:“李公子切莫推辭,這些小小心意,萬難報答李公子救命之恩。”


  江蘺是打心眼兒裏的感動,忙起身衝著君遷子深施一禮,朗聲道:“多謝君老爺饋贈,在下感激不盡,他日回轉,必定重謝。”


  日頭漸高,冬日裏難得的初陽照耀,雪地折射出燦爛的銀光,蔚藍的天色一片明淨,晨起凜冽的空氣中有遙遙梅香,清芬透骨。


  早有車夫駕著輛馬車等在了君府門口,馬車雖隻是尋常的灰棚,但馬匹卻是健碩好馬,時時仰頭打個響鼻,趕車的車夫頭戴鬥笠,身披蓑衣,瞧不清楚容貌身形,但這車夫既是君遷子挑的,想來是一把好手。


  江蘺與落葵換好了衣裳,披上禦寒的石青刻絲灰鼠披風,鑽進馬車,衝著君遷子齊齊行禮道謝。


  君遷子微微頷首,車夫隨即輕喝了一聲,車輪碾過薄冰,咯咯吱吱前行。


  這馬車四圍拿油紙包了個嚴嚴實實,一絲風都露不進來,而車內墊了厚厚的金絲軟墊,黑檀木小幾上茶壺杯盞俱全,青瓷香爐上輕煙繚繞,腳下的吊爐上燒著熱水,熱氣繚繞,倒不覺得多麽寒冷了。


  江蘺燒了個紫銅五彩小手爐塞到落葵手中,感慨萬千道:“這君老爺果真是心細如發,竟連這些物件都備好了。”


  落葵歇了這半響,用了個熱騰騰的早飯,君遷子刻意熬了山參湯吊著她的精氣神兒,總算是緩過些勁兒來,笑了一笑,便將手爐放在江蘺鼻下。


  江蘺揚眸,眸光閃動,有些不明就裏的望著他。


  落葵牽動唇角,露出個蒼白無力的笑來,虛弱道:“你聞聞。”


  “聞甚麽。”江蘺蹙眉,使勁兒皺了皺鼻尖兒,一股若有若無的脂粉香味在鼻下縈繞。


  “香麽。”落葵虛弱一笑。


  “香。”江蘺使勁兒吸了吸鼻尖兒,疑惑道:“這是,脂粉氣。”


  落葵瞟了他一眼,繼續低笑:“你看看這些東西,哪一樣是男子用的花樣兒,這杯盞白瓷粉彩,描的是粉蝶穿花,這手爐描的海棠臨水,這些都是姑娘最喜的花樣,這些分明都是君姑娘備下的,她才是心細如發的那個人。”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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