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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回 有仇必報的活祖宗

  溫熱的夏風拂麵,微微有些疼,雲良薑心裏又酸又澀,他的確心黑眼瞎,當年才會做了逃兵,端著一盞酒遞到落葵眼前,他揚眸緊緊望著她,一臉赤誠:“我原以為你恨透了我,再不願與我多說一句話了呢,誰想你還是願意幫我的。”


  落葵眉梢一挑,冷笑連連,她後槽牙咬的咯吱亂響,腹誹暗罵,雲良薑,你是無情無意狼心狗肺裏的那朵奇葩,誰願意理你。


  若非你不是我心裏的那棵蔥,若非當年我倒黴人微言輕,說話沒人聽,若非正好你爹也看不上我,否則鬼才能跟你相逢一笑泯恩仇呢,鬼才能雪中送炭錦上添花呢。


  我巴不得每日裏斷腸草、雷公藤、鉤吻、鴆酒、孔雀膽、鶴頂紅、見血封喉流水一般給你灌下去,叫你這輩子都娶不上媳婦生不出娃。


  若有朝一日你死了,我就是掘地三尺也要將你挖出來罵一通,再埋進去。


  誰願意做那種分明恨得牙根癢,卻還堆著笑故作大方溫柔不記仇的閨閣姑娘誰做去,我才不做,我偏要做有仇眼下就報絕不等來生的狠心人。


  雲良薑見落葵冷眸依舊,臉色平靜,並不知道她在心底罵個不停,還以為她早將前塵往事化作一縷輕塵,揮揮衣袖拂了個幹淨,並不記恨在心,不由得益發愧疚,黯然歎息道:“你不恨我不怨我,說到底還是你對我無意罷了。”


  她暗罵一通解了氣,對自己以後的人生路也有了準確的方向,眸光清冽如常,唇角隱含微涼淡笑,脫口卻道:“你怎知我無意,素來都是落花有意流水無情。”言罷,眸光當真有了幾分黯然。


  此言一出,雲良薑一個趔趄,終於從再度長椅上跌了下來,好死不死的竟是臉先著地。


  一日之間連跌兩次,一次是屁股一次是臉,真是人品堪憂啊。


  落葵終於忍不住仰天大笑,笑了半晌才止住了笑,捏著帕子擦了擦眼角笑出的淚,狠狠喝了一口魚丸湯,好好安慰笑酸了的腮幫子。


  雲良薑在落葵的笑聲中爬起來,灰頭土臉的望著她,看著她笑,他也跟著笑個不停,笑著笑著眸底便沁出淚來,逆流回心便成了傷,落葵性子疏朗豁達不滯於物,自己與她相交十數年,雖其間起了令人尷尬的風波,好在無損交情。隻是,隻是念及舊事他仍止不住的心痛,他心裏是明白的,自己是有情意的,隻是這情不夠深意也不夠濃,無法以命相搏,才無情無意的轉身。


  院落中一時靜謐無聲,落葵靜靜的小口小口啜著魚丸湯,那白瓷蓮瓣湯碗漸漸空了,隻餘下半透的薄薄湯底。


  杜衡續了碗湯擱在落葵麵前,轉身瞥見雲良薑一臉黯然,他默默籲了口氣,拿青花小壺盛了百花釀,輕輕放到雲良薑麵前,道:“雲公子,主子既叫你來商議,自然不會眼瞧著你跳火坑的,你慌個甚麽勁兒。”


  雲良薑卻側目見落葵垂首不語,隻捏著白瓷勺緩緩攪著清湯,心裏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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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實沒底,咚咚咚直打鼓。


  見落葵不動聲色,杜衡微微含笑,繼續嘮叨:“至於甚麽情啊意啊,雲公子往後莫要再提了,若深論下去,你跟主子有哪有甚麽情意,有許多仇怨倒是真的,雲公子你自己掂量掂量,憑著這些仇怨,主子會幫你麽。”


  一席話說的雲良薑黯然垂首,垂首不語。


  見他這副心虛理虧的模樣,落葵心裏瞬間痛快了,痛快過後,卻又直罵自己是個小人,小人啊小人,如此小人實屬不該,她身子微微前傾,端正了態度,端了一臉正色:“良薑,你也莫要如此憂心,莫說晉和公主的那個脾氣性子,你消受不起,便是列侯,他也是一百個不願與皇家結親的,你既不肯娶,那麽自然有下作的法子不娶。”


  “下作,的法子。”雲良薑眉心微蹙,何為下作,他一不偷二不搶,唯有愛往柳陌街裏逛逛這一樁下作事了,他不禁老臉一紅:“你可別出甚麽流連花街柳巷的餿主意啊,若是這法子,你還是免開尊口罷,我可不想為了一樁親,而被父親活活打死。”


  落葵不疾不徐的喝了口湯,又捏著帕子拭了拭唇角,才不懷好意的揚眸瞧著他,笑的益發麵如桃花:“良薑,若是你人欲不能,你說許貴妃還會不會將晉和嫁給你。”


  雲良薑噗嗤一聲,噴出一口羊肉,星星點點的灑了落葵一身,見落葵也不惱怒,隻捏著帕子擦了又擦,他才鬆了口氣,道:“這也太下作了些,便是當初拒婚掃了你的顏麵,你也不能如此狠毒,毀了我的名聲啊。”


  落葵擦了又擦,可那汙漬擦越擦越多,而汙漬上的肉味兒更是在風中四散飄揚,不禁蹙眉道:“你賠我衣裳。”


  “賠賠賠。”雲良薑笑了又笑,伸長了脖子去瞧落葵的臉色,見她著實沒有惱怒的意思,隻是肉疼的臉色難看,便更加大方起來:“我新得了兩匹繚綾,製成衣裳夏日裏穿著最舒爽不過了,都給你都給你,改日我叫府裏的繡娘來量了你的身量,製成衣裳給你送來,你就快說罷,別賣關子了,仔細憋成肥肉,全長在你臉上了。”


  繚綾原本便是稀罕之物,而列侯府裏的繡娘又是京城中出了名的心靈手巧,正好裁幾身時興式樣的衣裳,落葵掐著手指頭,算了算這頓飯與兩匹繚綾的貴賤,算到最後是自己占了大便宜,開心的想含蓄而嬌羞的大笑一場,遂拈著帕子掩口,卻不想手被雲良薑扒了下來:“行了行了,別裝了,裝也裝不像。”


  落葵拿人手短,不得不幫他,幫的卻又不情不願,便想叫他吃些苦頭,笑的益發狹促,卻不肯再多說甚麽,隻抬眸瞧了杜衡一眼。


  杜衡微微一笑,給自己和雲良薑各斟了一盞百花釀,這酒乃是用糯米,細麥曲和近百種花卉所釀,酒色清澈,香似繁花綻放,實在是令人沉醉不已。


  酒香四溢,杜衡抿了一口百花漾,正襟危坐道:“趁著許貴妃尚未挑明此事,隻是露了些模糊的口風出來,雲公子啊,你趕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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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場要命的大病,病的起不來身下不來床,病他十年的,看許貴妃還願不願意上杆子的把公主嫁給你。”


  烏金西墜,樹蔭兒下益發晦暗,如意翹頭幾上擺了兩座玫瑰釉鏤花燈座,杜衡拿銀簽子挑亮了上頭的明燭,影青瓷蓮瓣香爐中的留蘭香煙嫋嫋,清冽芬芳,衝淡了滿院子的羊魚的膻腥氣。


  桌上那尾蜜醋燒魚被吃了個七零八落,魚眼珠白森森的翻著,魚口大張,見落葵神情詭異,雲良薑頓覺自己像足了那尾魚,人為刀俎我為魚肉。


  雲良薑怔怔的,一時沒能回過神來,蹙眉抿唇,說病就病哪這麽容易,裝病又容易露餡兒,露了餡兒反倒壞事,他想了又想,能說來就來的病,不外乎就是烤透了炭火盆兒,再狠狠的泡個冰水澡,冷熱一激,頭疼腦熱傷風咳嗽就來了,可這點子小病兒頂多倆仨月就好了,他左思右想,實在想不出甚麽又體麵又合適的重病,眸光依次掠過杜衡落葵,艱難道:“那,甚麽病能病上十年,還召之即來揮之既走這麽聽話,總不能裝瘋賣傻罷,我家可沒有這家傳的瘋病。”


  落葵微微一笑,瞧著杜衡輕聲道:“那藥還有麽。”


  杜衡頷首:“有,隻是不多了。”


  “拿來罷。”


  杜衡忙著進房,一通翻找,最終捧著個方方正正的雕花紅漆木匣子出來,輕輕放在桌案上。


  打開澄黃的銅製搭扣,木匣子裏臥著一隻雙花紋白瓷小罐,巴掌大小,瓷白如玉。


  雲良薑湊到跟前,見這瓷瓶模樣,就知裏頭的藥不是尋常之物,忙抓到手中,輕輕拔開瓶塞,露出一道細細的縫兒,登時一線青白色薄煙從縫隙中擠了出來,淡淡的甜香沁人心扉,落在心上,驀然綻開嬌豔繁花。


  這甜香入鼻,雲良薑眼都直了,喃喃道:“這,這,這是甚麽藥,如此好聞。”


  落葵笑的狹促:“這藥無名兒,卻管用,隻是還缺另一味藥引子。”


  雲良薑蹙眉,心生不祥:“管甚麽用。”


  杜衡接口道:“就是能叫雲公子人欲不能,心想事成的藥啊。”


  雲良薑像是見著瘟神一般,手忙腳亂的推開那小罐,急白了臉:“我不吃,我不吃,快拿走,拿走,拿走。”


  落葵笑道:“那你就等著尚晉和公主罷。”


  雲良薑垂首,凝神想了半響,驀然抬頭,一臉諂笑:“那我喝了這藥,你能進了我家門麽。”


  這才是哪壺不開提哪壺,這才是好了傷疤忘了疼,落葵惡狠狠的白了他一眼,接過杜衡手上的黑漆淺雕蓮花茶盞,漱了漱口,薄怒道:“杜衡明兒會把藥和藥引子送去你府上,愛吃不吃。”她站起身,理了理衣裳,轉身進屋,隻丟下一句:“杜衡,送客。”


  雲良薑仰頭望天,晦暗的月牙兒從微雲中鑽出來,他長歎,落葵的臉跟這天一樣,說變就變,翻書比翻臉還要快。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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