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七十三 話中有話
雍正十一年,又是一個瑞雪兆豐年的年份。距離毅康與弘翊二人九死一生歸來,已然一年。自那起竹林慘案之後,離錯宮整個便失了蹤,不僅僅隻是弘翊,就連毅康都有偷偷去找過,卻都是無功而返。
曾經那個聲名崛起的離錯宮就好像是當初的無雙會一樣,突然一夜之間便在江湖之中消失了,徒留下一個又一個讓人嗟歎的未解之謎題在這人世間,讓人玩味猜測,卻永遠得不到真正的答案。
一轉眼,毅康已然二十有二。在他這個年紀尚未娶親的人,除了弘翊之外,怕是再也找不到第二個。眼看著那些昔日玩伴都已經成家立業,有些人甚至都已然是好幾個孩子的父親了,說自己完全不在乎,那便一定是假話。
每每到了這個時候,毅康隻要想一想夭夭的杳無音信,他的心情就會變得異常平靜。內城之中,兒女情長大多都不過是逢場作戲,多半也是政治聯姻。毅康覺得,自己打心底裏不願意這樣。
他之所以看到同齡人已為人父,多多少少會覺得有些羨慕,全是因為他在心底裏藏著的那個女人。有時候,他也會不自覺地偷偷幻想一下,自己與夭夭的孩子,會是個什麽模樣。有時候就是這麽不經意的一想,便會讓他心情好上一整天。而當他從這白日夢中醒來的時候,這極好的心情也可以瞬間變得極壞。
這一日,毅康一如既往地坐在了忘憂庭院之內發著呆。當吳放進到廳來見他這個熟客時,看到的便是這麽一副眉頭緊鎖的表情。
“怎麽了?可是我這忘憂庭院種的花花草草,入不了你大貝勒的眼睛?”吳放一本正經地說著調笑的話,難得有幾分詼諧的味道。
毅康聞言,回過頭來,見他已經端端正正地坐到了堂上,便恭恭敬敬地向他行了個禮道:“今日我來,是瞧見了你捎進內城的信。不知吳兄說的好事是指哪件?是說弘翊走火入魔之事,還是關乎十三叔的病情?”
“嗯,若說這好消息我都有,你卻隻能二選一。你會怎麽選呢?”吳放聞言,若有所思地摸了摸自己的那一抹薄唇,饒有興趣地等著毅康的答案。
“……若是一定要選,我大概會更想知道,該如何治好十三叔的病。至於弘翊……還是聽天由命吧。”毅康歎了一口氣,不見他思考有多久,答案便已經脫口而出。
吳放望著他望了良久,不甚感慨:“逢時,你果然是變了。”
毅康聽著他喚著自己的乳名,隻是笑而不答。對於這句評論,並沒有其他的看法。見這個關於魚與熊掌可否兼得的話題已然進行不下去了,吳放隻得無趣地起了另一個話題,也是今日他叫毅康起來的主要目的:“飛天蠱的用法,我已經替你找到了。”說罷,他便打了一個響指。
本來站在他身後不發一言的阿航聽到這響動,緩緩從懷裏抽出一張卷軸來,遞到毅康的手裏,這才又退回到了自己原先站著的位置,繼續目不斜視地釘在那兒。
毅康滿臉狐疑地看向臉上不帶一絲笑容的吳放,見他揚了揚眉毛,示意自己打開卷軸,這才低頭將那纏繞在卷軸之上好幾圈的絲線給拆開。
“這卷軸上記錄著的古怪文字,便是駕馭蠱蟲之法。聽人說,這卷軸應該分為兩部份,每部分共為八卷。卷軸的絲線若是白色的,便是教你如何醫人;若是黑色的,便是教你如何害人。我花了三個月,打探到的不過是這十六卷醫書之中的其中一卷。逢時,你可別說你看不懂,我會傷心的。”吳放見毅康正在翻來覆去的看著這個卷軸的正反麵,忍不住便皺了下眉頭。
他這調笑的話,顯然毅康完全沒有聽進去。這邊話剛說完,那邊毅康便已經抬起頭來神色凝重地看向了他:“這確實是說飛天蠱的,隻是……為何隻有上半部分,不見下半部分。”
“你會讀這文字?”吳放聽了他的回答,一雙眼睛噌地一下便亮了起來。
毅康望著這樣的吳放,隻覺得有些尷尬:“嗯。略通一二。”
“不要跟我說這些虛的”,吳放一揮袖,顯得有幾分不耐煩,“你老實跟我說,你對這文字是半桶水,還是十分精通。”
“……若隻是醫術方麵,應該是十分精通吧。”毅康被吳放這麽一問,反而有些不知道應該怎麽回答了。衡量再三之後,才很是猶豫地說出這句話來:“以前我曾經拜一位五毒教遺孤為師傅,她教了我很多苗疆醫術,更是教我學習這些文字。這些文字,是苗人聖女所用。”
“太好了!”還沒等毅康說完,吳放便已經從椅子上跳了起來,快步走到了毅康的麵前,拉著他就往內裏走。
“吳兄,你這是做什麽?”毅康一愣,隻覺得自己推拒也不是,不推拒也不是。困窘之間,竟然臉頰已經緋紅。
“來來來,你便幫我把這些都譯了。就當是你給我的報酬了。”二人進了那神秘的房間,毅康適應了內裏昏暗的燈光往四處一看,發現竟然是一個寬敞無比的藏書閣。那林立滿屋的書架上密密麻麻擺著許多卷軸,外表看來都是一樣。
毅康心中不覺一陣訝異,他做夢都沒有想到,忘憂庭院的機要之地,吳放竟然說把這個外人帶進來便帶進來了。
“你坐這兒,把這幾個給我譯成漢文吧。字寫工整點,不容許出一點錯,我可是要給我的主顧瞧的。”似是壓根沒瞧見毅康臉上驚異的表情,在將毅康強行按到書桌前坐下之後,吳放便忙著指揮人給毅康送上文房四寶,並讓人挑亮了油燈。
僅僅隻是片刻功夫,機要密室之內突然就變得燈火輝煌,讓毅康有幸可以一窺全貌。隻是這一望,帶給他的震撼更大——這間房子似乎永遠沒有個盡頭,即便這燈火是如此明亮,它的光竟然還是射不到那屋子的盡頭。
吳放這邊已經準備完畢了,可是毅康卻還是沒有從剛才的震撼之中回過神來。吳放撐著桌子,好笑地瞧著他,突然又道:“怎麽樣?這便是忘憂庭院所有的身家性命了,有沒有占為己有的想法?”
這話雖然是用說笑的語氣問出來的,可是毅康還是聽出了幾分威脅的味道。他回過頭來,深深看了吳放一眼,似乎是想要人家瞧明白,他對這種無聊的事情一點興趣都沒有,這才低下頭來,伸手將那上等宣紙一點點地推開:“我給你翻譯了,你便把那醫書的下半部分給我。到時候一手交書、一手交文字,不然我可不保證不會出錯。”
“那是自然。寫吧,寫吧。待你寫完了,你想要的東西也有了。”吳放聽到毅康這麽說,趕忙笑嘻嘻地回了他一句。那個時候的毅康,心中想著的都是那下半部分醫書的事兒,壓根就沒有發現,吳放說的這句話,事實上是一語雙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