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六十 愛到極致便是恨
自那封信被人秘密送到離錯宮白術的手上之後,弘翊便一天都沒有睡上安穩覺。每次一閉眼,他就走能瞧見一些光怪陸離的東西,無論他怎麽躲怎麽逃,這些虛幻的魑魅魍魎,就是能夠糾纏他一晚上。等到他第二天早上好不容易從鬼壓床中掙紮出來的時候,天便已經大亮。
這一天,也是如此。所以待到弘翊帶著麾下幾個親信終於來到了他和白術約定見麵的地方安營紮寨下來時,一直在他身邊不離左右的阿博賽也曾委婉提出讓他再去休息一會兒,卻被弘翊直截了當地拒絕掉了。
隻見弘翊坐在竹林中央偌大的一塊空地之上,眼睛漫無目的地在周遭遊走,卻不知道他到底是想要看到什麽。
“不必了。你且陪著我一道站在這兒,等她來吧。讓兄弟們按照之前的布置隱藏好,千萬不要打草驚蛇。此次一會,咱們隻能成功、不許失敗。”
“……是。”阿博賽點了點頭,便默默退到了弘翊身後噤了聲。環顧四周,眼前的綠色海洋層層疊疊,一眼望去,哪裏有弘翊所說的那些親信的身影。
這樣的情景,看在阿博賽的眼裏,不禁讓他憂心忡忡。倒不是因為有哪個弘翊的部下露出了馬腳,而是因為這陌生的竹林太過茂密又太過安靜,讓他很是不喜歡。
“阿博賽。”突然,弘翊輕聲叫了他一聲,讓他立馬便回了神,“你可知道,我第一次見夭夭,是什麽時候。”
“……奴才不知道。奴才以為,大人第一次見那女子,因是在緝拿內城滅門慘案凶手的時候。”
“不,不是的。”阿博賽的回答顯然沒有能讓弘翊覺得滿意,他搖了搖頭,雙眼炯炯有神,繼續盯著不遠處那延伸至密林深處的黑暗瞧,好像再多看上一會兒,他日思夜想的人兒就會從那裏頭走出來一樣,“我早就認識她的,我和毅康一樣早認識她,你不知道吧?”
“……奴才不知。”阿博賽木訥地搖了搖頭,在他回答弘翊的範反問之前,他曾下意識地打量了一下自己的周遭。這看似平靜的竹林,而今隻有風輕輕拂動葉梢時發出的摩擦響動,就連其他人的呼吸都很難辯析得出來。正是如此,阿博賽才心裏惶恐,不知道弘翊剛才說的這些話、以及他即將要說的話,會被多少人聽去。而他更不明白的是,為什麽弘翊會如此毫不顧忌地在這個時候將自己的那些陳年舊事一點點地挖出來,攤給眾人瞧。
這些疑慮一旦開了個頭,就好像弘翊剛才說的那些話一般,一樣覆水難收。
與惴惴不安的阿博賽相比,弘翊似乎要老練得多。此時此刻,他好似就忘記了現在正有一大群內廷的精英正埋伏在周圍伺機而動、且他們都還是一等一的高手。他隻是自顧自地說著那些他想說的話,不論這樣的感情抒發會給他日後帶來多大的麻煩,他都想要在今日說出來。
因為他知道,若是今日不說。待到一切塵埃落定之後,或許就沒有人再對這件事感興趣了,就連他自己,也不會再提這些陳年往事,“我是在調查丹心會的時候瞧見她的,那個時候我中了敵人的圈套,是她救了我。毅康和她都以為我在他們的護送途中不曾蘇醒,其實從她護著我那一刻開始,我便已經是半夢半醒的狀態……阿博賽,你明白那種感受麽?出於好奇、驚訝和感激,你想要看清楚救你的姑娘到底是個什麽模樣,你卻總也瞧不清楚。你越是想要瞧清楚她,越是想要她眼睛中的人兒隻有你而已,就越是沒辦法得償所願。這種滋味……你可嚐過呢。”
“……奴才,奴才沒有嚐過。”阿博賽一陣沉默之後,又是搖了搖頭。他隻覺得今日的少爺太不一樣,沒了平日裏的冰冷無情、果斷決然,卻多了幾分多愁善感與對生離死別的厭惡憤恨。
阿博賽以為自己聽錯了,所以他下意識地抬起頭來飛快地看了弘翊一眼。卻沒想到,正是那一瞥,更是證明了他的錯覺——弘翊在訴說這些往事的時候,竟然眼眶都在微微發紅了。
這讓阿博賽大驚失色,同時也陷入到了深深的疑惑之中。
“嗬嗬,那種滋味你還是不要嚐到的好。最好,你這輩子都最好不要如我一樣,碰到一個叫做白夭夭的女人。”弘翊垂下眼簾,從懷裏掏出來一塊碎玉放在掌中輕輕摩挲。
阿博賽認得那玉佩,那塊東西本來是個完整的羊脂玉,但是從阿博賽在小樹林那晚,它便已經是支離破碎地躺在地上了。而今弘翊手裏拿著的這塊,正是他與弘翊離開那個是非之地之前,弘翊拿走的唯一一塊紀念品。
阿博賽不知道弘翊為何要拿走這毫無意義的羊脂玉碎片,並且從不離身。雖然感到疑惑,他卻選擇了沉默與視而不見。這一陣子以來,弘翊身上實在積累了太多的秘密,而且每一件都是那樣的致命。作為他的貼身侍從,阿博賽早就已經懂得了,什麽叫做沉默是金。
“爺。人來了。”
正在沉默間,忽然遠處依稀傳來的馬蹄聲讓這主仆二人皆是身子一顫。阿博賽抬起頭來向遠處的昏暗裏望了望,盯了半晌卻沒見人影,隻聽得馬蹄聲音正錯落有致地愈離愈近,從未間斷過。他便知道,自己的主子日思夜想的那個女人,終究是來赴約了。
一絲沉重的神色,掠過阿博賽的臉,他低下頭來,見弘翊依舊是坐在那兒發愣,便又伏在他耳邊輕聲提醒了一句:“爺,人來了。白姑娘來赴約了。”
至此,弘翊這才像是回過了神來,“……好”,他一邊點著頭,一邊緩緩站起身來,負手而立於林子中央,雙眼目不轉睛地盯著那團黑暗瞧:“來得好,來得好……這筆孽債,終究是要算個清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