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五十九 一命換一命
五日後,毅康在不明所以的情況下,與夭夭一道踏上了歸途。一路上,二人沉默得可怕,雖然是坐在同一輛馬車之中,從坐進馬車開始,他們之間就不存在任何交流。
眼見著一個時辰悄然而過,馬車卻還是在不斷往前行進,毅康終於還是有些坐不住了:“咱們這是要去哪兒?”
正靠在馬車一邊,看著車窗外飛速而過的風景的夭夭聞言,總算願意回過頭來看了他一眼,卻也是飛快的輕輕一瞥罷了:“帶你回家。”
“……你是說,回內城?”
“不然呢?你不是很想回家麽?”夭夭說到這裏,又是回過頭來看著他。二人對視之間,她似乎瞧見了對方眼中的些微不舍。這樣的留戀似是撥動琴弦的撥片,不著痕跡地讓她本已冰冷的心,忽然便多出了幾條龜裂紋路。
“……不是不想回去。是……我記得沒錯,你給我看的那封信裏,弘翊約定與你會麵的時間,似乎就是在這幾天,難道你……”毅康欲言又止,就怕自己一語成讖,讓一些他最不願意見到的場麵成了真。
然而,事已至此,似乎已經由不得他的想要如何了。
“你猜的沒錯,我本來就是要帶你去見愛新覺羅弘翊。”夭夭說罷,帶著些挑釁的神情瞧著毅康這般答道。
毅康聞言一愣,不禁眉頭一皺,便陷入到長時間的沉默之中,半晌,他才又道:“不行,弘翊引你過去,定然不會是為了我。你這一去,九死一生,還是不要赴約了吧。”
“我自然知道他不會是為了你的安危來約我會麵。可是我們不得不去,我要龍圖,而你……需要回家。”夭夭一字一句,將當說到回家二字時,咬字極重,確實是有幾分報複的味道。
這樣的意氣用事,看在毅康眼裏,隻是淡淡的心疼。兀地,那一晚上良清與他的對話,躍然於腦中呈現,“夭夭……我想問你一件事……”
“什麽。”夭夭望著毅康,看似平靜,心中卻已成就洶湧翻滾的海浪。因為毅康那猶豫躊躇的模樣在冥冥之中,已經在向她透露一些些微的信息——或許,他之所以這麽猶豫,壓根就是要問一些和今日之約無關的事情。
若真是如此,那麽赫那拉毅康便一定是要和自己探討三年前的那一夜了。思及此,夭夭隻覺得丹田之處忽然便有一股戾氣往上湧,她慌忙閉上眼睛想要去壓製,卻在那一瞬間,再次瞧見了那個萬鬼慟哭的夜。
此時此刻,正在低頭冥思苦想應該如何開口的毅康,卻完全沒有發現夭夭的異狀,直到他鼓起勇氣準備將心底裏的疑問和盤托出時,才發現了夭夭的痛苦掙紮。
“夭夭……”毅康怔怔望著麵色蒼白的夭夭,見她正咬緊牙關、眉頭緊蹙,便知道她這是在拚命壓製體內的那股魔性,一股憐惜之情瞬間便湧上了心頭,讓他忘記了那些顧忌、更讓他忘記了生死。
突然,一個溫暖的懷抱就這麽毫無征兆地罩住了夭夭整個人。夭夭驚訝地睜開眼睛,卻隻能夠瞧見那人的肩膀。
“你做什麽!”夭夭低聲喝斥,也在拚命掙紮,可是毅康卻鐵了心似的將她抱得死緊,即便馬車內周遭的一切都正在慢慢凝結成冰,他也不為所動。
“夭夭……我恨我三年前,沒有像這樣緊緊抱住你。我更恨我這三年,以為你死了,便再也沒有勇氣去尋找你。我恨我自己,沒有好好保護你……夭夭,對不起,對不起……”毅康語無倫次地說著,突然,一滴熱淚就這麽突然墜下,滴在了夭夭的脖頸之上。
那樣灼熱的溫度,讓夭夭渾身一顫,緊接著又是兩三滴眼淚的掉落,更是讓她徹底忘記了掙紮。她的耳邊,還有她的心裏,而今隻是充斥著一個少年低沉顫抖的懺悔的聲音。
那一句又一句地對不起,還有將之擁得越來越緊的懷抱,都像是千年來都不曾見過的燦爛陽光,讓夭夭心中的積雪寒冰,正在一點點地融化。
漸漸地,夭夭的眼眶也紅了,“你現在說這些……有什麽用呢?”,她歎了一口氣,不知道是在悲歎自己的命運多舛,還是在笑這命運戲弄二人至此,“你現在說這些……除了會讓我軟弱以外,還有什麽作用呢?”
“我會娶你,我會跟你在一起!夭夭,不要去赴約!我們一起走,一起逃離這些是是非非。從此這世上再也沒有什麽白術、沒有白夭夭、更沒有赫那拉毅康!”毅康將夭夭從懷裏輕輕推出來,情緒極其激動地瞧著白夭夭那一雙柔媚的金銀妖瞳。
那雙眼睛,曾經是褐色的,曾經是那樣的一塵不染與純粹,曾經是不沾世俗、沒有任何算計和血汙的。而今,什麽都變了。這樣的變化,讓毅康倉皇不知所措,他不知道自己應該去阻止些什麽,又還能去阻止些什麽。
他隻知道,一直以來,他對這個女人的愛護之心從未變過。
“不可能的……你可以放棄你的父母、你的家族麽?”夭夭微微歪著頭,與毅康對視了良久,似乎是在思考他說的每一句話的可信度。最後,在毅康的殷殷期盼之下,夭夭還是搖了搖頭,給了他一個否定的答案,“你有沒有想過,如果你不去、我不去,弘翊就不會說你是被人擄走的了,而是說你是內城通敵之人。他會把之前他和我的那些交易和勾當都算在你的頭上,到了那個時候,我二人是在外逍遙了,你讓你父母怎麽辦?你的兄弟姐妹怎麽辦?甚至於……我們的一走了之,還會牽連整個忘憂庭院和靈鳳繡莊,這些……你想過麽?”
“……我想過,可是……可是……可是這些東西來比起你的性命來,我願意選擇你,我願意選擇你!”毅康被夭夭問得啞口無言,縱然如此,他還是不打算放棄這最後一丁點說服夭夭的機會,“我欠你太多,你受的苦太多……若我父母知道,一定會明白我為何要做出這樣的抉擇。夭夭,我赫那拉毅康不能再負你了。今生今世,不能再負你……”
“……有你這句話,我已經很高興了。”毅康的決心讓夭夭為之動容,她抬手輕輕擦去自己臉上的眼淚,又伸手擦去了毅康的。就在這抬手間,一股淡淡的香氣忽然便鑽入了毅康的鼻腔裏,隨著他吸的每一口空氣進入他的四肢百骸。
不消一會兒,毅康的意識就開始模糊起來,“……夭夭……你……”他拚命想要睜大眼睛,卻發現自己愈是這樣做,意識便愈是流失得快。
“什麽都別說了……保存些體力聽我說……”在毅康模糊的視線之中,他隻是瞧見那抹白色的輪廓棲身下來,他可以感受到她冰涼的發梢掃過他的臉的溫柔觸感、能感覺到夭夭的顫抖,還有那幾顆砸在他的臉上熱淚的溫度,“毅康……你要好好活著,如果這次我要是真著了弘翊的道,這條路,你一定要替我走下去,為我報仇……為無雙會報仇……”
“……夭夭……”夭夭啜泣的聲音近在耳畔,他卻不能上前撫慰。她說的話是那般清晰,這話語所代表的意思讓毅康不寒而栗,他卻不能動、不能言,隻能眼睜睜地看著夭夭走出馬車。
“他交給你了,你要好好保護他,還有弱水劍法。”夭夭一掀開簾布,就好像換了一個人一般。一身黑衣的良清早就站在了馬車邊上,鄭重其事地看著夭夭。
“你真的這麽決定了麽。”良清問她,說話間,還將從夭夭手中接過的那封信,又緊緊捏了捏。
“自然是決定了,才會這麽做。”夭夭低下頭,說得輕描淡寫,跟原先那個在馬車內哭得梨花帶雨的女子簡直判若兩人,“放心吧,這隻不過是萬全之策。愛新覺羅弘翊,雖然有誅殺我之心,卻不見得能成功。你一定要保護好他,其他的事情,一概不用去管……若他真落入那人手中,我們就滿盤皆輸了。”
“……屬下明白。”良清點了點頭,又是對夭夭行禮道:“屬下,屬下一定保護好毅康公子,宮主,你也要保重。”
“嗯,去吧。”夭夭揮了揮手,便頭也不回地越過單膝跪地的良清,利落跨上了那匹白色的駿馬,“繼續啟程!”
良清回過頭來,看著夭夭決絕的背影,隻見殘陽如血,將夭夭瘦小的身子照了個滿當,看起來更加讓人覺得不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