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四十三 無路可歸
第二天一大早,毅康便前去敲開了怡親王府的大門。心裏正納悶著,為何弘翊會如此明目張膽地讓自己幫他引蠱。後來才閑談間才知曉,原來怡親王為了養病清修,早就已經在好幾天之前和兆佳氏一道,搬到皇家避暑別院去住了。
據說,還是皇帝聖旨一下,將這天大的恩賜送到怡親王手上的。縱然怡親王心裏如何氣雍正的翻臉不認人,六親不認。對方畢竟是皇上,他能夠不領四哥的情,卻不能不領皇上的情。
於是在兆佳氏的陪同下,怡親王在聖旨下了的第二天便出發去了別院,和他們一起的,還有家中那個體弱多病的小少爺,弘曉。
現下,怡親王府冷冷清清,也就留下弘翊這麽一個尚未成婚的已成年兒子主持大局。對於弘翊來說,這就是最好的引蠱之日。
“貝子爺,還請這邊請。”阿博賽對於現在的毅康,表現得恭恭敬敬,反而是讓毅康有些不適應。
在與阿寶對視了一眼之後,毅康忽而對著阿博賽擺了擺手,微微笑道:“你也不必這麽客氣,我與弘翊是多年好友,他有什麽需要我幫忙的事情,我都會盡力去做的。”
“貝子爺您看您這話說的,對您恭敬,是咱們做奴才的本分。”阿博賽笑了笑,回的話滴水不漏。毅康皺著眉頭看著阿博賽漸行漸遠的背影,隻覺得自己沒在內城呆幾天,周遭的一切,似乎都變得讓自己有些無所適從了。
幾人一前一後,默不作聲地隨著阿博賽來到了弘翊的房間內。剛一推開門,阿博賽就將毅康請了進去,自己則和阿寶一起留在了屋外。
毅康提著個藥箱,一副書生打扮地進了弘翊的屋子,見著對方身上那不怒自威的氣勢,頓時覺得渾身有些不自在。
“……你這是起了多早,就開始準備了?我給你開的方子都喝了?”一股藥香,緩緩飄來,毅康的視線在打量房間四周擺設一圈之後,最後落在了桌上放著的那個空瓷碗上。
“是啊。都準備好了。藥也喝了,大夫說的話,我能不聽麽?不然又得有人說我諱疾忌醫了。”弘翊似乎是看出來了毅康的拘謹,不苟言笑的他,竟然也開了些無傷大雅的玩笑。
毅康一手攤開銀針布囊,又抽出一張凳子來坐到了弘翊對麵。幾針下去,弘翊也不過是眉宇微微顫了下,並沒有過多的表情。毅康一邊用手指來回搓著銀針,一邊慢條斯理地回著弘翊的恭維話。
“別介。我就一蒙古大夫,尋常疑難雜症我還真沒辦法。你……現下是準備好了?”毅康談笑間,已經將一切都準備妥當。再看向弘翊時,眼裏已經多了幾分嚴肅。
“……準備好了。來吧。”弘翊垂眼看著毅康手上那根細長的銀針,默默點了點頭。說話間,便伸出了手。
毅康沉默地看了他一會兒,似乎是想說些什麽,卻最終都沒說出來。弘翊就見到他一把抓住他的一根手指,狠狠地捏著,讓他指尖凸起的肉都泛著血色,“待會兒也許什麽都不會發生,又可能會發生什麽你我二人都不可控製的事情。你要想好。”
“嗬嗬。在調理身體的這幾天,我已經想明白了,你開始吧。”弘翊放在膝蓋上的另一隻手,忍不住攥緊了些。
沒錯,這幾天,他想得很清楚。他就是想要知道,白夭夭到底有沒有把飛天蠱取走,讓他變成一個徹頭徹尾的廢人。如果不確定這件事情,他將永無寧日,徹夜難眠。
“好。”毅康見他如此堅決,心中五味雜陳。凝神靜氣間,一團純粹的內力自毅康捏著的銀針針間溢出。
弘翊將這渾厚的內力看在眼裏,訝異非常,“沒想到多日不見……你的功夫又增進了不少。將內力灌注在這種細小的銀針上,對你來說竟然是這麽輕而易舉的一件事。”
“……這些不是你現在該想的事,你也該凝神靜氣,待會兒那針一下去。什麽事情都不好說。”毅康沒理會弘翊話裏的意味深長,全神貫注地盯著針尖上的那一團真氣,似乎是怕一個不小心,那團真氣就散了。
聽了毅康的忠告,弘翊也學著毅康的模樣,閉眼凝神,依著他之前交代的方法,將身體裏的內力都聚集起來,護在自己的心脈之上。隻不過讓他覺得沮喪的是,自己窮盡全身力氣聚集而成的內力,看起來似乎還沒有毅康手上的那一小團看起來要純淨。
“我要下針了。”正在弘翊胡思亂想的時候,毅康忽然說了這麽一句。然後弘翊隻覺得指尖一疼,痛感似乎沒有上次白夭夭強迫他取血的時候來得強烈。
他惴惴不安的閉眼等待著,心中很是忐忑,總覺得這四周安靜得太過可怕。好似就連他的指尖血滴在地板上的聲音,他都能聽到。過了好一會兒,一直沒說話的毅康突然像是鬆了一口氣似地,放開了他的手。
“行了,你睜開眼睛吧。沒事了。”毅康說著,便熟練地將弘翊的手指包了起來。
弘翊睜開眼,看到四周一切如常,心裏更是驚慌失措,“怎麽了。發生什麽事了。”
“……什麽事都沒發生。”毅康坐在那兒,似乎又在寫著什麽方子,可是弘翊根本就顧不上這些,他隻想知道,毅康的這句話,究竟意味著什麽。
“意思是……”
他鍥而不舍地問,一定要得到個明明白白的答案才罷休。
毅康歎了一口氣,看著弘翊的時候眼神很是複雜。那一刻弘翊忽然覺得,毅康是看透了他,才會露出這樣的表情,“意思就是說,你體內的蠱毒,已經消除了。我引不出那個飛天蠱,看樣子你身上的蠱毒已經是被人拔除了。”
“不可能!”聽了毅康的話,弘翊猛地一下站了起來,情緒激動異常,“怎麽會這樣!我不相信!自從被阿瑪削了官職以後我就一直呆在王府,不曾出去半步,又有誰能夠近我身側將蠱毒去除!”
“想要去除你的蠱毒,根本就不必要近你身側。隻需要把飛天蠱從原來宿主的體內引出便可。如此一來,飛天蠱的蠱蟲失去了庇佑,為了自保就會陷入沉睡。與它交相呼應的飛天蠱蠱毒自然也就藥到病除了。”
毅康冷著臉,看著這樣的弘翊,痛心不已,“你還有什麽要問的麽,沒有我就先走了。方子我開在這兒,是進一步調理你的身體的。你若是不想要,也可以不照著這方子抓藥。再見。”
說著,他便提著藥箱往外走。
“慢著!”弘翊突然叫住了他,三兩步走到了他麵前,“你跟我說,想要引出飛天蠱的蠱蟲,需要什麽東西?”
“……需要中了蠱毒的人的血,還有就是一定要在宿主身邊不超過五尺之內。不論如何,看來這個人是成功了。想要再拿到飛天蠱,就得去找那個替你去除了蠱毒的人……還有什麽要問的麽?沒有我便先走了。”
對於這樣的弘翊,毅康總是沒辦法心平靜氣地對著。他始終不明白,為何弘翊總會關心自己多過於關心那個將他含辛茹苦撫養長大的父親。
這一次,弘翊沒有再攔住毅康。現下他心裏早已經心亂如麻,毅康對他的診斷無異於是晴天霹靂,讓他半天回不過神來。直到毅康與阿寶已經離開多時,他還是站在自己的房間裏頭發呆。
“主子……”一直守在他身邊的阿博賽見到天色已近傍晚,可是弘翊還是如雕像一般杵在那兒,一動不動。忍不住便上前探問了一句。
卻沒想到,這一句試探性的呼喚,換來的卻是弘翊的竭斯底裏。瞬間,房間裏的那張圓桌,就被弘翊一掌劈碎了。
“為什麽!!為什麽你要這麽對我!!白夭夭!!”弘翊瘋狂地大吼,房間裏所見之物能夠看得到的,都被他悉數盡毀。直到房間內狼藉一片,再也沒有其他可以毀的東西了,他才癱倒在地,大口地喘著氣。
阿博賽見到弘翊又安靜了下來,帶著哭腔跪在了弘翊麵前,“爺,您就清醒點吧。那妖女一開始就沒存好心,這您我都應該知道的啊……”
“我知道……我知道她一開始就為報仇來的……可是我沒想到……縱然她是信了當初我跟她說的那些話,她卻還是把愛給了赫那拉毅康,把恨都留給了我愛新覺羅弘翊!”弘翊一邊說著,一邊捶著自己的胸膛,幾滴淚水滾落,讓他的視線也變得模糊,“我隻是沒想到……她恨我竟然恨得這麽徹底……一點餘地都不給我留……我要什麽,她就偏不給我什麽。即便是給我,也隻是為了日後讓我絕望!”
“爺,爺啊……那飛天蠱畢竟是邪物,被去除了……對您是好事啊……”
阿博賽跪在那兒,顫顫巍巍地說了幾句肺腑之言。隻是忠言逆耳,良藥苦口,也不知道自己的主子會不會聽進去,又能不能聽進去。
“不,我不信命。邪物又如何,沒有這上天入地的本事,我還怎麽在內城立足!我愛新覺羅弘翊絕不會就這麽倒下!絕不會!”弘翊搖了搖頭,眼神忽然變得異常堅決。
還沒等阿博賽說什麽,他便已經踉蹌地從地上爬起來。從房間裏的那些廢墟中間翻出來了幾節白竹,阿博賽見狀,立馬上前扯住了弘翊的手臂。
“爺,您這是要到哪兒去?”
“我要叫那個白夭夭出來,好好和她問個清楚,一定是她將飛天蠱拿了去。”弘翊咬牙切齒地說著,甩開阿博賽就要出門。
還沒有走幾步,阿博賽又抓住了他的衣襟。這一回,這個忠心耿耿的隨從撲通一下就跪在了那些碎裂四散的瓷器碎片中,他也不覺得疼。
“爺,不要再去了……那個女人,咱們鬥不過的啊……”
“這盤棋,不到最後一刻,誰是贏家,尚未可知。”弘翊轉過頭來,對著阿博賽一字一頓地說著。轉頭便向天空中放起了白色煙花。速度之快,讓阿博賽根本來不及阻止。
“這樣,就沒有回頭路可走了。”弘翊仰頭看著天,喃喃說著。又回過頭來,看著錯愕在那兒的阿博賽,“你也阻止不了我了。”
說著,他便將已經空了的白竹扔到了地上。負手而立,靜靜觀賞著那太過絢爛的白色煙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