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二十三 訓斥
今晚怡親王府裏的氣氛特別不尋常,因為一個錦盒,一對沉默相對的父子,兩個各懷心事,各自心裏都憋著怒氣的男人。愛新覺羅弘翊夜探自己家的書房,鬧得整個王府雞飛狗跳。等到王府裏頭好不容易又重新回複秩序,天都已經大亮了。
這一天,怡親王允祥並沒有去上朝,而是差了個信得過的仆人往皇宮裏傳了個信,說是怡親王病了,舊疾複發,可能這一陣子都沒辦法上朝。至於那天晚上的混亂,一個字都不許提。
其實,允祥讓那個仆人去傳的話大半都是實話,因為事發突然,允祥先是受了些驚,爾後又因為落水受了寒,再然後又因為發現弘翊竟然就是那個梁上君子,在這麽一驚一寒一怒之下,病來如山倒。從允祥被人七手八腳地抬到臥室裏頭去開始,弘翊就一直跪在了外間沒起來。仆人們進進出出,弘翊的那些兄弟姐妹,隻要還沒有自己的獨立府邸或者嫁出去,都聞訊趕來。大家一進門見到弘翊一聲不吭地跪在那兒,還一幅黑衣人打扮,均是麵麵相覷。可是誰都沒有將父親重病的事情和弘翊的在場聯係到一起。
一堆兄弟姐妹湧了進去,小的見到自己的阿瑪前一天還好好的,就那麽一眨眼的功夫,便已經麵如死灰地躺在了床上,立馬就慌了神。也不知道是誰起了個頭,立馬就哭聲一片。還在府中呆著,尚未婚配的兒子中間,其實隻有弘翊年紀最大。聽到弟弟和妹妹們的哭聲從內屋裏頭傳出來,弘翊心裏就一陣發緊。
“好了好了,你們別哭了,你們阿瑪沒事。都回去吧,都回去。”
兆佳氏從昨晚上醒了開始就沒合過眼,現下還要強打起精神來打發安撫這麽一幫哭鬧的孩子,實在讓她一陣頭疼。好不容易等到臥房裏頭又回複了安靜,允祥也從昏迷之中慢慢醒來了。
他醒來之後的第一件事,便是問兆佳氏弘翊在哪兒。兆佳氏紅著眼眶,將自己丈夫扶著從床上勉強坐了起來。
“他一直都在外屋跪著呢,你想見他麽?”
“讓那個逆子進來。”
允祥咳嗽了幾聲,那一聲逆子,別說是兆佳氏聽得明明白白,估計跪在外屋裏頭的弘翊也聽到了。
“好,你別動怒,我這就叫他進來。”
兆佳氏點了點頭,安頓好了自己的丈夫以後便掀開了珠簾站到了外屋門口,向弘翊招了招手便又進了內屋。弘翊抬頭見到額娘讓自己進去,條件反射就想要站起來,可是因為他跪了太久,剛有一個起身的動作,就因為自己的頹然無力而又被拉到了地上。兆佳氏轉頭的時候聽到身後一片響動,回過頭來看了弘翊一眼,見弘翊坐在地上,也沒有什麽反映。就那麽冷冷一瞥,便徹底頭也不回地進了臥室。
弘翊見到額娘這麽對待自己,心裏自然是難受的。同時他也很有自知之明,這一次闖得禍可大。癱在地上的弘翊,就這麽一聲不吭地揉了揉膝蓋,即便自己的膝頭都跪腫了,一揉一個疼,他還是打算這麽做。
等到弘翊好不容易能夠站起來移步到內屋裏看自己的阿瑪的時候,允祥在那兒等了已經有好一陣子了。
“阿瑪。”
弘翊見到允祥的臉色如此慘淡,想都沒想,就又讓自己剛緩過神來的膝頭又跪了下去。允祥閉著眼,好一陣子都沒理他。臥室裏的氣氛一度很僵硬,感覺這股僵硬的氣氛就連空氣都凝固了,讓人呼吸困難。
“你說吧。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突然,那昨天晚上還被弘翊揣在懷裏的錦盒就這麽丟到了弘翊的眼前。弘翊低著頭,瞪著眼看著那個熟悉的大紅色盒子看了好一陣,鼻間似乎飄過一絲若有似無的藥香。九魂丹唾手可得,他卻並不是那麽想要了。
弘翊的沉默,似乎讓允祥更加心急如焚。與其說他對弘翊這樣的舉動是又驚又怒,倒不如說他是對弘翊這樣的舉動又驚又怕。至少,弘翊是知道了九魂丹的存在。隻是允祥都沒有想通,是誰將這秘密透露給了最不能知道一切的弘翊。
“有膽子去偷,難道還沒膽子說個所以然麽!”
允祥突然直起了身子,說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字都是吼出來的。聲音大的讓人鼓膜發疼,說話時發出的力氣更是讓他本人胸口發悶。一句話說完,人似乎也去掉了半條命似的,靠在床邊使勁喘氣。
“孩兒,無話可說。”
弘翊還是選擇了緘默不言,他五體投地地趴伏在地上,想要求的父親的原諒。卻不是因為他深夜盜寶,而是因為他讓含辛茹苦將之撫養成人的父親生了這麽一場大病。
“你……好,好,好啊!”
允祥在兆佳氏的撫摸之下,剛舒緩下來的那麽幾口氣突然又被弘翊的回答給攪亂了。顫抖的手指雖然抬起來都費力,可是允祥卻還是抬了起來,指著跪在自己麵前的這個逆子,整個身子都在發抖。
突然,他大笑了出來,連說了幾聲好,便不再看弘翊。
“從明兒個起,你不用去軍需處當差了。”
他下了一個決定,也是一個長久以來他都沒辦法下的決心。雖然現下允祥被弘翊氣得不輕,可是他卻還在為自己的猶豫不決深深後悔著。在說這句話的時候,他就在想,如果當初自己果決一點,不去忌憚四哥的多疑性格,會不會從一開始就不會有他們父子之間的這種隔閡。
有因必有果,因果相報,因為因在自己身上,結果也報應到了自己身上。允祥覺得,這是天意。是上天在告訴他,自己該做些什麽了。
“阿瑪。”
弘翊冷不丁地被人這麽斬斷了仕途,決定了命運,眼睛都睜大了。波瀾不驚的臉上終於有了些表情撕裂了這英俊的麵孔。
“你不用去軍需處當差了。這兩天就好好呆在家裏,麵壁思過。就算以後當職,也是我替你安排的事兒。你不用多想。”
允祥沒看他,他怕自己一看那個心高氣傲的兒子就會心軟。
“可是皇上讓我當軍需處的帶刀統領。”
“你不去,總有人替你的位置,你不必擔心沒有人為皇上效勞。當初毅康杳無音信,你看皇上才等了多久就讓人頂了他的位置?”
允祥惡狠狠地打斷了弘翊的可是,又在用血淋淋的事實反複向弘翊驗證一件事情。大家其實都是雍正的爪牙,都是雍正的工具,他從來就沒有特別寵信哪個大臣,你總可以被人代替。即便,你愛新覺羅弘翊一心一意想要一個獨一無二。
“阿瑪!”
弘翊從來就沒有見過阿瑪這麽堅決過,此時此刻他的腦子有些發懵,似乎對這突如其來的裁決有諸多不滿,卻找不到一個合適的理由去辯駁。他的能言善辯,他的沉穩冷靜,在父親的不退讓麵前都成了一種幼稚的笑話。
弘翊眼睜睜地見著自己要被打敗了,失敗的代價不僅是回複不了這半年來自己催發出來的上層功力,還有他的鴻鵠之誌。允祥讓他平平淡淡,他卻覺得,平平淡淡就是讓他死,不僅是死,還是飛回顏煙滅弘翊現在就好像是一個玩具要被人搶走的孩子一般,隻會比聲調,隻會任性地叫著父母,除此之外,他已經不知道自己還能說些什麽,做些什麽,來挽回這局麵。
“阿瑪……你還知道我是你阿瑪,既然如此,我決定的事情你就不要想著再改變了。還有,我是議事大臣,軍需處是我一手創辦的。你在不在那兒當差,當什麽差,我都可以做主。明白麽?”
允祥一口氣說了很多,每一句話裏透露出來的權利和地位都可以讓弘翊就這麽一直沉默下去。弘翊木訥地點了點頭,本來還千變萬化的臉色突然又沒了神采。
“兒子明白了。”
弘翊的無力反抗似乎讓允祥的眉頭舒緩了不少,他在拚命用強權專製父愛來驅除自己心裏的恐懼。這種恐懼他不能和外人說,隻能生生憋在心裏。除了做些雷厲風行的事情讓自己心安以外,再沒有其他的辦法能夠讓他這顆因為疼痛而劇烈跳動的心髒安靜下來。
“行了,你跪了那麽久了,回房休息吧。你去叫阿博塞進來,把他們主子扶回去。”
允祥一扭頭,對兆佳氏這麽吩咐了一句,兆佳氏點了點頭,便走出了內屋,又過了一會兒便進來了。兩夫妻就這麽一坐一站在床榻邊上,等著外頭的仆人把阿博塞叫進來。
沒有多久功夫,外屋果然傳來了腳步聲,似乎是有人一瘸一拐地往內屋挪動。可是到了臨到進內屋的門口,腳步聲就止了。
“阿博塞叩見王爺福晉。”
弘翊依舊跪在內屋,聽著阿博塞不靈光的腳步聲,心裏就狠狠抽了一下。多半是因為自己盜竊敗露的緣故,連累了無辜的阿博塞也一起受了罰。
“和你主子一起回屋裏去,好好麵壁思過!”
“嗻。”
阿博塞領了命,便歪歪扭扭地走進了內屋裏頭,將弘翊扶了起來。弘翊見到阿博塞為自己已經成了這樣,也出奇地合作。這麽一對同甘共苦的主仆就這麽一聲不吭地互相攙扶著,回到了自己的小院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