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柊? 溫情
允鎏一回到家,就發現家裏早就已經鬧翻天了。在禮郡王府裏做了好多年的老管家顫顫巍巍地跑過來,老淚縱橫地什麽都沒說清楚。也虧得允鎏心急如焚,卻也不催不惱,硬是等著老管家把話都說完了,這才有所行動。
原來,之前弘翊貝勒不知道為何又跑到了禮郡王府上找他的大兒子切磋,刀劍無眼,便被傷著了。眼下王府裏頭進進出出的奴仆一大幫,就連藥王穀遺世山莊也來了人。其中,自然是有司馬扶傷的。
聽到有司馬扶傷在,允鎏懸著的一顆心也放下來了些,打發了一起回來的毅恩去看看毅康的情況之後,便轉頭問別人福晉的情況。
“你們家福晉呢?”
“福晉在海棠閣裏呢,說是要等王爺您回來。”
其中一個小丫鬟弟趕忙回了允鎏的話,允鎏聽著這答話不免一皺眉,眼裏閃過些疑惑,但是也沒多說什麽,隻是悶頭就往海棠閣裏去。一踏進房間,果然見到玉寧坐在那兒。不言不語,好像是在發呆。
“寧兒,你怎麽了?”
見著這樣的玉寧,允鎏也有些手足無措起來。站在門口好一會兒才吭聲。
“兒子被人傷了,你可知道?”
允鎏走過去,輕輕坐到玉寧身邊,這才發現玉寧竟然是在流淚。
“我當然知道……一回來就清楚了。可是既然有司馬兄在那兒看著,時兒會沒事的。寧兒,不要太傷心了。”
他抬起手來抹去玉寧的眼淚,哪裏知道這邊剛抹掉,那邊更是哭得傷心。
“你知道是誰傷得他麽?”
“這一次弘翊貝勒是鬧得太過了,怡親王定然不是那種護短之人,我們去討個說法,也不是難事。”
聽到玉寧這麽明知故問,允鎏那一會兒還以為玉寧是在生弘翊的氣,卻又因為人家是親王的貝勒,自家隻不過是個貝子,沒人說理去,心裏憋屈得很。哪裏知道,玉寧之所以這麽問,是因為對毅康的愧疚感太甚。
隻見允鎏話音剛落,玉寧就默默搖了搖頭。
“傷我們兒子的不是弘翊,是我啊,是我啊!”
說著,玉寧便失聲痛哭起來。允鎏將玉寧抱在懷中,輕聲撫慰,卻怎麽都沒辦法讓玉寧的情緒平複下來。正在允鎏莫名其妙,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的時候,從玉寧口中飄出來的隻字片語卻讓他知道了整個事情的來龍去脈。
玉寧好不容易將剛才發生的事情敘述完了,哭得更是抽抽噎噎。
“我倒是以前你總是給毅康委屈受,現在可好了,我也學著你的模樣來給他委屈受。這可如何是好。眼下他傷得那麽重,我就隻敢躲在屋子裏頭,不敢去見他……”
允鎏抿了抿唇,心裏又是心疼玉寧,又是心疼毅康。可恨自己最為親近的人都是生活在內城,這內城裏頭隨便來往的哪個人都不能隨便碰著或者摔著。當時玉寧的那種決斷,恐怕是最明智的。實在要說有什麽欠妥的地方,大概就是當時自己不在場。
如果當時有一兩個會功夫,又說得上話的人在場,哪裏會容得愛新覺羅弘翊那麽胡鬧。
“毅康也不一定會怪你,你是為了他好,為了王府好。他心裏明白的。”
玉寧本來是伏在允鎏懷裏哭著,一聽到這話,立馬就有些哭笑不得了。
“你看你,你也是拿不準不是?不然如此,為何要拿當初我安慰你的那些客套話來安慰我。”
“這……”
正在夫妻二人互相開解的時候,毅恩卻碰碰跳跳地進來了。見著阿瑪額娘抱在一起,玉寧哭得是個淚人似的,小臉繃了繃,又忽然像是博得雲開見月明似的,之前那些陰霾一會兒就不見了。
“額娘,別哭了。大哥醒了,說要見見您。”
玉寧一愣,淚珠尤掛在臉上,可是早就已經忘了哭了。沉默了半晌,她突然就好像是小孩子一樣,往允鎏懷裏退了幾退,又把臉埋在了允鎏肩膀上。
“我不去。”
允鎏對玉寧這種略顯幼稚的退縮哭笑不得,看了看毅恩,又拍了拍玉寧,忽然自個就先站了起來,順便和兒子一起,把玉寧也從座位上抓了起來。
“沒事,有我們在呢。那小子就算是要耍脾氣,也一定不是對你,咱們去看看他吧。總歸是要去看看的吧?你不是擔心他的傷勢麽?”
允鎏連哄帶勸,還沒等玉寧想明白呢,就已經把人拽出了海棠閣。玉寧眼下想要反悔,怕是已經來不及了。毅恩跟在身邊,一臉疑惑,實在不明白父母為何如此懼怕見到蘇醒的大哥。
思來想去,覺得唯一的可能性就是額娘又在杞人憂天,以為大哥挨了弘翊貝勒那幾掌就算是重傷了,如何都不敢去看。於是他撇了撇嘴,充分表現出了自己的不以為然和對毅康的引以為傲。
“額娘,您放心吧。大哥之前會暈倒,可不是傷的,隻不過是被弘翊貝勒的戾氣給震暈過去了。現下他起來了,人生龍活虎的,您到那兒就知道了。弘翊貝勒那幾點三腳貓功夫,怎麽能夠傷的了我大哥?”
毅恩說得搖頭晃腦,話還沒說完,頭上就重重地挨了一下,剛想發作的他,突然想到現下不僅有額娘在,還有那個剛正不阿,做事嚴謹的阿瑪在。連忙吐了吐舌頭,再也不敢吭聲了。
在毅康房內,司馬扶傷給毅康的左臂包紮完畢以後便吩咐府王府內的小奴婢給毅康打些熱水來擦身子,等到閑雜人等都撤了個幹淨,這才坐下來給毅康把脈。
毅康見到司馬伯父如此謹慎,不免多少覺得有些好笑。笑意到了臉上,被司馬扶傷看了去,忍不住就訓斥了他幾句。
“還笑,還好你底子厚。不然那一掌,是個平常人都回天無力了。”
“司馬伯伯,您看您說的。有您這妙手回春在這兒,那種事怎麽可能呢?”
毅康一邊嗬嗬笑著,一邊無所謂地整理著剛被卷上去的袖子。
“有什麽不可能?萬事皆有可能。你以為司馬伯伯是什麽?說和閻王爺要人就要人?不過我之前還有些擔心,那小子的走火入魔會連累了你,可是今日一見……侄兒,半年不見的時間裏頭,你是碰到高人來給你調理這幅身子了。”
司馬扶傷見毅康內外都沒什麽大礙,這才放心地站起身來繼續收拾著藥箱。毅康萬萬沒有想到,自己心底裏的秘密或多或少竟然還是被司馬扶傷點了出來,於是便羞赧地笑了笑,並沒有多說什麽。好在司馬扶傷這人也是性子清冷慣了,別人的事情他多半都沒興趣管,就算事情發生在毅康身上,隻要對他沒害處,他也不會多問。
“你這內功如此渾厚,你父親發現了麽?”
“多少有點吧。不過之前我說了些話圓了過去,自然不全是謊話。可是……畢竟我是內城人,救我的那位恩人卻是江湖人。全說實話,對雙方都沒好處。”
毅康盯著自己房間的一處角落,不自覺就說了些心中想法。等到說完,見司馬扶傷還沒回答,正覺得奇怪。一抬頭,就瞧見司馬扶傷用著一種很是考究的眼神望著他,好像現在他正看著的毅康,是他不認識的人一樣。
被一個看著自己長大的長輩這麽盯著,怎麽都會有些不自在。所以毅康動了動脖子,尷尬地笑了笑。
“司馬伯伯,怎麽了麽?”
“挺好,功夫增進了。我還怕你這性子會壞事,現在看來,性子也磨礪了不少。”
司馬扶傷說著,拍了拍毅康的肩膀,臉上也難得現出一絲愉悅的笑容。伯侄二人正在說著話,突然司馬扶傷頭一瞥,對著毅康做了個噤聲的手勢。
毅康點了點頭,立馬明白了是怎麽一回事。想來司馬扶傷的功夫要比他深厚得多,他這副模樣,估摸著就是已經在自己之前,聽到了有人聲往這邊來了。
果不其然,不多一會兒,玉寧和允鎏就出現在了毅康房間門口。
“額娘!阿瑪!”
毅康一愣,沒想到自己受傷的事情也驚動了阿瑪,趕忙站起身自來行禮。允鎏見到毅康左手臂上整個都纏了繃帶,臉上也有些瘀傷,好看的眉頭不自覺地就皺緊了。
“行了行了,都受傷了還行什麽禮。毅恩,把你哥哥扶起來。”
允鎏這麽吩咐著,另一麵則和早春一起將看不見的玉寧扶到了椅子邊上坐下。
“他啊,生龍活虎的,何必要我扶?額娘,您看到了吧?大哥沒事的。”
毅恩笑嘻嘻地走到毅康麵前,嘴上是這麽說,但還是有模有樣地搭了一把手。聽到毅恩突然將話題轉到自己身上來了,玉寧的臉色有些紅。一時緊張之下,兩隻手就在不斷地攪著手帕。毅康還是頭一回見到向來聰慧睿智的額娘這副模樣,一時間也有些不明白是怎麽一回事了,於是他就將詢問的目光投向了話多的弟弟。
毅恩大眼睛滴溜溜一轉,趕忙就和自己大哥咬起了耳朵。
“額娘怕你怪她,讓她受傷了。”
毅康聽罷,嗤笑出聲。
“額娘,您怎麽這麽想自己。我知道,兒子受傷了娘心疼了。可是孩兒又怎麽會怪您呢。”
“可是……若不是我……”
玉寧蠕動了一下嘴唇,最後還是什麽都沒說出來。王公貴族家的那些難言之隱,在外人看來簡直就是笑話一般。可是,有時候不去遵守又不行。
“若不是有額娘,那場比試,孩兒還真不知道該怎麽收場。來,額娘,喝茶。”
毅康隨手倒了一杯茶,不著痕跡地將玉寧心裏的那些負罪感一一抹去了。大兒子的表現很好,好得根本就在允鎏的意料之外。怔愣驚訝間,他不自覺看了司馬扶傷一眼。
司馬扶傷自然知道他是什麽意思,與允鎏輕輕點了點頭,二人便出去說話了。留下娘仨,又有講不完的話。
剛從房間裏頭退出來,允鎏就忍不住先打開了話匣子。
“司馬兄,我家毅康的傷勢……”
“無礙。隻不過是左臂被對方的至陰寒氣給灼傷了。”
司馬扶傷笑了笑,給了允鎏一個安心的答案。
“司馬兄,您有沒有覺得,這次毅康失蹤回來以後,變了許多?”
“嗯,我也有此感覺。不過,允鎏兄,您不覺得,這是件好事麽?”
司馬扶傷負手而立於夜色爛漫的王府花園前,一句善意的反問讓允鎏陷入了沉默。
兩個男人站在走廊上看了好一會兒星光璀璨,花好月圓。臨到再進房間之前,司馬扶傷便聽到允鎏釋然地歎了一口氣。
“倒也是如此。”
“既然如此,就不要去追究,何以如此了吧。毅康是你兒子,你要對他有信心。”
司馬扶傷輕輕回了這麽一句之後,便再次推門而入,進了毅康的房間。